作者:陈发虎(中国科学院院士、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所长。本文初稿由王光鹏、刘晓倩根据作者口述整理。)
人的一生,如果能遇到一位好老师,那是非常幸运的。遇到李吉均老师,就是我的幸运。正是在李老师的引导下,我坚定走上了科研创新、探求真理之路。
学人小传
李吉均,1933年10月9日生于四川彭州,2020年7月21日去世。地貌学家、第四纪地质学家、冰川学家。1952年考入四川大学地理系,院系调整后到南京大学地理系攻读地貌第四纪专业本科,1956年大学毕业后被推荐到兰州大学地理系攻读研究生,1958年研究生肄业后留校执教。1979年恢复职称评审时即被评为副教授,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兰州大学地理系主任、中国地理学会地貌专业委员会主任、中国地理学会副理事长、教育部地理学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等。
一辈子就是爱看书
大约四十年前,我在兰州大学地理系读自然地理学专业本科二年级的时候,第一次与李老师见面。当时,李吉均、徐叔鹰、牟昀智、张林源等几位先生是学科带头人,是我们这些喜欢地貌第四纪学生们心中的偶像。出于对李老师及他所从事的冰川研究的好奇,我与同宿舍的李友勤准备了几个关于冰川的问题,叩响了李老师家的大门。当时的主要目的是想认识一下李老师,已然记不清楚具体问了什么问题,只记得李老师书桌上的书堆得足有半人高,这让我对学者的工作生活有了直观印象。
1987年,兰州大学地理系招收首届“自然地理”专业博士生,我有幸与康建成一起成为地理系的第一届博士生,也是李老师指导的研究生中第一个获得博士学位的。当我逐渐深入李老师的业余生活才知道,他并没有太多爱好,一辈子就是爱看书,而且涉猎很广。即使在晚年,因手术失败造成行动不便的十多年时间,甚至在他去世前,李老师家的桌子两端都堆满了书,他还是在看书、翻资料。李老师人聪明,记忆力好,知识面非常广,讲课、做学术报告深入浅出,语言风趣幽默,学生们把听他的报告当作一种享受。我想,这多半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停止学习、不断吸收新知识。对有价值的书,他会反复看几遍,甚至会翻看小人书来获取知识。这潜移默化地影响我对学界伟人的认知:从学生时代,我就不迷信他们天生比我聪明,而是相信经过后天的不懈努力,自己也可以做一个“大先生”。
讲真话,做真人
1986年暑假,我已经确定次年跟随李老师攻读博士学位,他带着我们七八个学生到达里加山出野外。达里加山是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甘加乡到青海循化县黄河河谷之间的一座高山,我们骑马从北坡攀登到海拔4000米夷平面考察第四纪古冰川。那次,李老师骑着一匹白马,师母朱俊杰老师骑着一匹杂色马,这个场景至今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考察途中,天气很热,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上流下,在平缓处形成几个水洼。李老师提议,大家一起到河里享受自然沐浴,说完第一个脱去衣服跳入小溪,一下子解除了我们学生的拘谨,大家也都洗了一个自然浴。
这次两周的野外工作,李老师手把手教我们扎帐篷、画地质填图。当一张图画下来,一个区域就烙印在头脑中。李老师骑着马,边走边给我们讲,有历史故事,也有科学问题,高兴时,他还会即兴作首打油诗,将当时的情景融入诗句中。
读博士期间甚至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去李老师家“蹭饭”。读文献或写文章时,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到李老师家讨论,不知不觉到了饭点儿,他一定留我在家吃饭,边吃边继续讨论。现在记不得具体讨论了什么问题,只记得李老师母亲做的川菜很好吃,师母朱俊杰教授多半会到学校食堂再买份肉菜。
从跟随李老师攻读博士学位到留校在兰州大学工作,这三十多年中,我深刻体会到,李老师是一个非常率真、坦诚的人。他奉行“做真人”的理念,喜怒形于色,总是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李老师平时以“小陈”称呼我,当他直呼我姓名时,多半是因为我的工作做得不够好,严重时,他会当面批评。读研究生时,我曾听系里的老师讲,李老师就是由于敢讲真话,“文革”时被下放到甘肃一个荒凉山沟的“五七”干校,吃了很多苦头。李老师的为人、为学,对门下学生影响深远。尽管知道讲真话有时会吃亏,但我的性格无形中受到他的影响。跟随他时间长的学生,大多也都性格豪放开朗。
1981年,李吉均在青藏高原考察时翻阅地貌图。
80岁还在出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