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对话艺术

  • 我要分享:

  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对话艺术

  【新书访谈录】 

  红楼梦》第三回中,有一个发人思考的情节:黛玉刚到贾府,一次与贾母进餐后闲聊,贾母问及念何书,黛玉答:“刚念了‘四书’”。然而片刻之后,黛玉与宝玉叙谈中却说:“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短短几分钟,黛玉就忘记了刚刚说过的话?内有什么隐情?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讲,平日就对宝玉不认真诵读儒家经典而不满意的贾政,这天听说宝玉在外结交戏子等人,不由得顿生恼怒。先喝令仆人把宝玉按在凳子上抡大板重责,尚不解气,干脆一脚踹开抡板子的仆人,夺过板子亲手狠命抽打起来。王夫人闻讯急忙来劝解。一段话出口,却如火上浇油。第二段话再一出,贾政“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那么,王夫人到底说了什么劝慰的话,获致冰火两重天的效果?  

  此外,第四回中“门子”为何寥寥数语,就让固执的贾雨村改了主意?第二十九回中贾珍责备张道士的话,怎么让张道士畅快地笑起来?第二十二回中湘云说了一句什么话,竟惹出一系列麻烦?

  …………

  许多问题,也许正是我们在阅读和研究《红楼梦》时经常会产生的困惑。

  一部《红楼梦》,汇聚了千百个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不同,心思各异,曹雪芹赋予他们鲜活的言语以呈现。阅读《红楼梦》,领悟其中人物的话语特征,不仅对理解“红楼”人物的个性大有助益,我们还可以从中学习日常言语交际的策略。20多年前,语言学学者杜永道便以《红楼梦》中的人物对话为切入点,从言语交际的角度展开研究,以期帮助读者领略《红楼梦》这座语言宝库的精微与细腻。

  近日,《〈红楼梦〉人物的说话艺术》一书经修订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记者围绕该书的写作初衷和《红楼梦》中人的说话艺术,采访了作者杜永道先生。

  让读者好读、好懂又好用

  光明悦读:时至今日,红学已成为一种文化语码。它不仅是文学研究者的专属,更为广大读者所喜爱。想必,您也一定是《红楼梦》的爱好者。您为何会对“红楼”人物的说话艺术感兴趣?

  杜永道:的确,我很早就是《红楼梦》爱好者。小时候在广播里听到一篇赏析《红楼梦》“金钏儿投井后宝钗探访王夫人”的文章,人物心态分析得细致入微,我听得津津有味。其中称,宝钗极力顺从王夫人心意,话语不免暌离事理,却句句自然合理、娓娓动听。令我叹赏不已。后来读《红楼梦》,特别欣赏“钗、黛探伤”一段,读来如看电影——宝玉挨打后,宝钗手托药丸轻盈走来,详述用药方法;黛玉则哭得两眼“桃儿一般”,两相比较,耐人寻味。最神奇的是,宝玉恍惚中一时梦见蒋玉菡,一时梦见金钏儿,见黛玉来了以为是梦,探身细看。镜头连续快速切换,引人入胜且意蕴丰富。所以,一直喜读这部经典。

  我研究《红楼梦》言语交际,也受到父亲影响。父亲杜松寿在语言学家词典中被称为“中国文字改革活动家”,一生从事“文改”,靠自学掌握英语、俄语、法语、德语、日语。一次,他连续几天读《红楼梦》。我好奇地询问,他说“值得看,凤姐写得最好”。这更引发我对《红楼梦》的兴趣。父亲对我还有一点重要影响,就是他一贯注重语言文字知识的实用性,强调面向群众——20世纪40年代,他亲自到学校教学生查自编《中文同音字典》;50年代初,为帮助群众扫盲,写了本《注音符号讲话》,受到识字班师生欢迎;抗美援朝时,为帮助志愿军战士写家信,又出了《四百四十六个字》,一时成为畅销书;60年代,多次赴晋南帮助农村干部通过拼音识字。在父亲“接地气”作风的影响下,我决定走普及型道路,将观察到的言语交际之策,通俗易懂地阐释出来,让读者好读、好懂、好用。

  光明悦读:您写这本书有怎样的缘起?

  杜永道:20世纪末,言语交际研究兴起,高校中文系教材中言语交际理论甚多。我拟结合汉语实际用例研究,就试着找文学作品做语料。翻阅多本现代文学名著,皆不理想,难以进行细致分析。检视《红楼梦》时惊喜发现,对话是那么生动、细腻。尤为重要的是,从言语交际四要素“说话人、听话人、语境、言语目的”审视,收获多多。写成文章投给报刊,大都登出,后逐渐成书并于1998年初版。今年6月,经大量修订增补后,《〈红楼梦〉人物的说话艺术》一书重新在三联书店出版,希冀读者从中收获言语交际策略,并能运用于交际、写作、研究、教学之中。

  字里行间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