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味的丘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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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一篇来自央行的论文称,“(中国要)重视理工科教育,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原因之一是文科生太多。”对这种“歧视”,我这种“文科僧”本来只能干瞪眼,但近日读了《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觉得还是可以掰扯一下。

  丘成桐27岁攻克世界性数学难题“卡拉比猜想”并一举成名,囊括了国际数学界两项最高荣誉“菲尔兹奖”和“沃尔夫奖”。“在哈佛,丘成桐一个人就是一个数学系。”从贫寒子弟到享誉世界的“数学皇帝”,是什么造就了丘成桐?

  丘成桐强调文科父亲对自己的影响,“早期受父亲的训练,我养成了对中国历史、文学,特别是诗歌的兴趣,一生受惠。他甚至影响了我在数学方面的工作。我不是说具体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如何去看问题。从他那里,我学懂了必须了解问题的历史背景,总结过去,足以为未来提供线索。”  

  例证就是——丘成桐从10岁开始阅读《红楼梦》。但他没有想到,这小说的结构,竟然影响了他对数学的看法。“书中情节千丝万缕,角色层出不穷,要花时间和眼力,才能把情节和人物联系起来,形成纷沓而又浑成的整体。”“数学领域有很多分支,乍一看毫无关系,但当你站得足够远再看,就会知道它们都是一棵大树的各部分,就如《红楼梦》中贾府各人的宗谱关系一样。”

  文科训练还有助于科学家形成独特文风。18世纪瑞士数学家贝努利读到牛顿论文时就说,“从爪印判断,这是一头狮子”。

  物理学中有大量数学运用,那是否可以先研究数学再研究物理呢?中国电机工程学专家陈之藩认为,希腊神话中有个大力神安泰,他在空中战无不胜,但有一个条件,必须不时地回归大地吸取力量。“数学本身就是这种大力士,物理的大地就是它加油的地方。”可谓灵心妙舌。

  爱因斯坦的思想有一种美学标准,他对统一场论的不懈追求是受到了优雅数学而不是实验数据的推动,因此,他的文风简洁优雅。比如临终前正在修改的以色列独立日的演说稿,开头就是:“今天,我不是作为美国公民,也不是作为犹太人,而是作为一个人来向你们发表演讲。”还有他那篇1905年问鼎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以及《物理学的进化》一书,都是通过简洁的词语和生动的实验来表达,而不是通过复杂的方程。

  那丘成桐的文风如何呢?丘成桐如此描写数学大师陈省身:“我专程从波士顿飞去加州拜候他,陈先生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将刚完成的一本书放在茶几上。夕阳下,我走进客厅时,感觉自己就如向由马龙·白兰度在电影《教父》中扮演的维托·柯里昂先生求助一样。”(丘传,258-259页)电影般的画面感,太传神了!

  再看看物理学家埃伦菲斯特描写爱因斯坦与“偶像”级大佬伦洛兹会面的场景:“烟抽完了,爱因斯坦若有所思地用手捻着右耳上方的一绺头发。伦洛兹坐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完全陷入沉思的爱因斯坦,有如父亲对待心爱的儿子。”(艾萨克森《爱因斯坦传》,165页)

  不管是细节的捕捉,还是氛围的渲染,丘成桐所表现出的文学才华都高出埃伦菲斯特许多。有批评说,丘成桐有些事情搞砸,与他犀利直率的话语风格有关。那我们能否这样譬喻——爱因斯坦文风像车厘子,简单优雅;丘成桐则像榴莲,浓郁热烈。

  (资深媒体人,著有《快刀文章可下酒》)

  《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