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探秘三星堆
访三星堆遗址工作站前站长、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陈德安
“我顺着梯子下坑,摸了一圈露出土的铜器口沿儿,说了6个字:‘大口尊,没问题。’”
“陈老师,考古工作站所有人都不敢确定器物是什么,您靠手摸就能确定?”
“三星堆出土的青铜器我摸了几十遍、上百遍,太熟悉了。”
陈德安,68岁,首任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从事三星堆考古26年,是1986年“沉睡三千年,一醒惊天下”的三星堆1、2号祭祀坑的主要发掘者,也是此次新发现3号坑的现场辨认专家。可以说,陈德安是对三星堆了解最多的人之一。
在世界博物馆日到来之际,记者赴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祭祀区考古发掘现场专访陈德安。
“震惊不是一两次,是随着挖掘不断打破未知的震惊”
记者:您是什么时候和三星堆“结缘”的?
陈德安:1979年,我从四川大学考古系毕业,进了四川省博物馆考古队,来年3月被派到四川新都马家公社木椁墓做发掘协助工作。我们有位老同志,叫王有鹏,他是改革开放第一个来三星堆的考古发掘者。还有一个是广汉文化馆文物专职馆员敖天照,他们两人在1980年春夏开始了改革开放以来的三星堆遗址首次发掘。
我和王有鹏都是在1980年春先后去新都马家公社协助发掘一座大型战国木椁。接触以后,他觉得我做事踏实、能吃苦。发掘接近尾声,他急忙赶赴广汉抢救发掘三星堆遗址,临走时对我说,“新都这个墓发掘完后,就来三星堆吧。”
说实话,当时我不怎么了解三星堆,大学油印讲义上,三星堆只有不到一节课的篇幅,老师讲西南考古,把三星堆遗址定为周代,20分钟就讲完了,内容还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发现的玉石器。
1980年夏天,我到三星堆时,王有鹏已经结束发掘离开工地,计划秋凉再开工。我参加了秋天的考古发掘工作,此后直到2005年,我都在三星堆考古,经历了改革开放后十五次考古发掘,其中几次大规模的发掘由我主持。
记者:1986年,您和陈显丹老师一起主持了1、2号祭祀坑的发掘工作,三星堆“一醒惊天下”。当时情形是怎样的?
陈德安:原来三星堆城墙和台地黏土丰厚,砖瓦厂在这里选址取黏土烧砖,我们抢救发掘就住在砖瓦厂的宿舍,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条件比较苦,吃萝卜泡菜,睡钢丝床,还有人因为长期吃不到新鲜蔬菜得病回家了。
工人们挖土会挖到文化层(古代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遗物和有机物形成的堆积层),挖出很多陶片。烧砖要把土里的杂质挑出来,陶片、石头被垒成了堆。我第一次看到这些陶片石器,目瞪口呆,直奔取土断面,了解地层和年代。这些都是我们考古想得到的宝贝!从此,我们在三星堆考古从未停歇过。
1986年,我们组织了一次比较大规模的发掘,收获也很大,通过发掘16个地层,证明三星堆遗址从距今5000年到2600年的历史是连续不断的。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7月18日下午,砖厂工人骑着自行车闯进工作站,说“挖砖挖出玉刀来了”。我和同事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飞快跑到出土地点,收回出土的玉石器残片,安排人员保护好现场。
之后两个月,1号、2号祭祀坑内相继出土了金器、玉石、青铜器、陶器、象牙等1700余件,还有大量的骨(牙)雕刻器残片、虎牙和海贝4600颗。现在三星堆博物馆内陈列的国宝级文物,比如青铜大立人、青铜神树,基本都出自这两个坑,这也确立了三星堆遗址在中华文明和世界文明史上的重要地位。
记者:1986年发掘出土的文物,哪一件最令您惊喜?
陈德安: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件件都惊喜,都有新学问。我最喜欢青铜纵目面具,它不是模仿哪一种现实的动物,它是某些动物特长和特殊功能的集合体。纵目面具凸出的眼目代表太阳;眼目加夔龙,就是青铜器上的兽面纹,代表太阳神。如果把纵目面具倒过来再翻转侧视,就相当于甲骨文“蜀”字,上面是一只眼、下面是一个夔龙造型。这是商人给“蜀”下的定义——崇拜太阳神的民族。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文物,它是蜀人始祖神,但与商文明有联系。
我现在都还记得在2号坑发现青铜纵目面具时自己的震惊,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青铜像。整个过程中,震惊不是一两次,是随着发掘不断打破未知的震惊。
“1986年出土的青铜器,基本每件我都摸过几十遍、上百遍”
记者:2019年12月,考古队员挖探沟时发现3号坑的一角,并露出一个青铜器边缘。为什么请您去现场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