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影坛,围绕第二次世界大战和反法西斯主题的电影书写一直是一座采之不尽的富矿,并早已不再停留于“大炮在轰鸣”的宏大叙事场景。这段不可消弭的历史每年不断地以新的视角出现在银幕上,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罗曼·波兰斯基的《钢琴师》、史蒂芬·戴德利的《生死朗读》等,都是为中国观众所熟知的佳作。它们中有的探讨了处于黑暗中的道德良知;有的刻画了个体命运被战争裹挟的无力;还有的让人看到救赎的希望及对战争的反思。这些不断被注入新意的影片,经过有迹可循的一个视角变迁的过程,让我们感知电影触摸“二战”史的国家立场不仅未曾在光影中缺席,而且文化的记忆,特别是“人”在战争中的处境及人性之光,成了这段历史书写的绝对主题。
纵观这些影片,我们不难发现,人们对二战的思考方式和思考角度远没有穷尽。战争结束初期,对不义战争的谴责和对反抗精神的讴歌一度成为这个时期的主旋律;随着时间的流逝,各国电影人在审视这段历史时开始将视角更多地放在个体生命在战争中的挣扎与反抗,人道精神和人性关怀亦成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历史记忆”为标志的、正面反映二战的战争片一度盛行
二战结束后,所有经历战争的人们亟需一些力量来慰藉心灵,同时获得重建家园的力量,电影在此时成了最好的一剂“良药”。因此,银幕上率先出现了一批以“历史记忆”为标志的,正面反映二战的战争片,内容多为谴责战争,宣扬一种大无畏的反抗精神。代表作有《安妮日记》《裸露在狼群》《老枪》等。在这一历史时期,苏联的一些战争片是极具代表性的。从《攻克柏林》到《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前后跨越40年的时间,苏联艺术家们用一种全景式的手法,把正义国家的意志固化在了胶片中。《莫斯科保卫战》中,数以千计的人挖战壕及铺排在雪原中的坦克大战给人一种壮阔的视觉感受。这些令人叹为观止的场面,即使现在来看都不逊于一些视觉奇观的大片。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苏联的二战电影一直是世界二战电影组成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世界各地的二战题材片都深受其影响,宏大叙事和正面“强打”一度成了二战片的主要模式,包括中国的《地道战》《平原游击队》,而中国观众所熟悉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等影片也无出其右。但这些早期二战片中都有难以避免的艺术局限,特别是电影中对战争的描述有时体现出一种脸谱化的个人英雄主义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具有“跨时代”特征的战争题材电影已在这一时期露出端倪。曾让一代影迷津津乐道的《雁南飞》就是一个特例。这部诞生于1957年的苏联影片一度被认为是“苏联发射的一颗电影卫星”,上映后获得了广泛的回响。影片突破了苏联二战片的刻板框架,走向了诗意电影的道路。绘画大师毕加索曾说《雁南飞》是苏联最好的电影,这个称赞目前来讲恐怕会遭到不少人的反对。但《雁南飞》的确是苏联诗电影的代表作,也是导演米哈依尔·卡拉托佐夫的杰作。影片只有极短的战争镜头,但导演用优美的长镜头和旋转镜头,将画面的意境与故事的内涵完美重合在了一起,以一个从未到过战场的女性的生活,呈现出苏联青年在反法西斯战争中所遭受到的磨难。该片所获得的国际声誉,和卡拉托佐夫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之间有极为重要的联系,它是二战题材电影寻求自身突破,走向更广泛反思性的一个标志性作品。
从纯粹追求宏大的战争场面中抽身,将更多注意力投射到“人”及历史细节中
从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到冷战结束的这段时间,欧美国家对二战的“历史记忆”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更多的电影艺术家开始反思战争的实质到底是什么,它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我们可以看出这个阶段的二战影片逐渐从纯粹追求宏大的战争场面中抽身,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射到更多的历史细节中去的意图。
之前听过一个故事,二战后的巴黎一片废墟,有个美国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忍不住问一个巴黎人:你看你们能重建家园吗?巴黎说:一定能!美国人问:您为何如此肯定?巴黎人回答道:你看见破败的地下室的桌子上还放着的那盆花吗?要知道,任何一个民族,处在如此惨的境地,还想着在桌上摆上一盆花,这样的民族一定能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电影《最后一班地铁》就是一朵在法兰西文化土壤上开出来的花。电影里的故事发生在1942年沦陷中的巴黎。由于实行宵禁,所有居民必须在最后一班地铁开过前赶回家中,包括剧院的观众和演员。著名的导演和剧院领导者吕卡·斯坦内因为是犹太人,在新戏《失踪的女人》即将上演前自己却不得不在剧院中失踪……新浪潮导演特吕弗在晚年通过该片回归到曾被自己鄙夷的古典主义叙事风格,电影将“轻”与“重”拿捏得恰到好处。比如,影片刻画了战争再残酷,法国人民的骨子里依旧有着极致的浪漫。哪怕飞机在天空盘旋,人们还是要去剧院排队看戏,娱乐场所里打扮时髦的人们还是照常喝着红酒聊八卦,剧院老板娘因为在黑市买到了大只火腿而开心不已,年轻姑娘忙着试镜寻找成名的机会,人们最大限度地寻找着生活的乐趣,努力不让战争打乱这一切。浪漫的法国人对德军是极为鄙视的。他们不是不反抗,而是将反抗融入了日常生活中。剧院老板娘厌恶那个跟德军紧密往来的记者;街头上一位母亲看到自己孩子被德国军人摸摸头,就让他立刻回家洗头去;人们在家里的花园偷偷种植烟草;剧场风流不羁的男演员暗中为地下组织提供支持;女主角为保护丈夫让他躲在地窖里躲过德军的搜捕等等的众生相是多么精彩。就连由凯瑟琳·德纳芙饰演的玛丽安,在替丈夫维系剧院时遇到了德帕蒂约饰演的男演员,并不可避免地发展出一段感情的故事主线,都没抢了那些群戏的风头,《最后一班地铁》白描式地反映了巴黎敌占区人民的日常生活群像,有压抑,有眼泪,也不乏人间欢爱,这是法国人骨子里一贯的浪漫与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