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1952:“清华文学院”最后的辉光
本刊记者/宋春丹
发于2020.8.31总第962期《中国新闻周刊》
1946年7月,西南联大停办,清华大学迁回北京复校。当时,工学院机械系一年级学生、清华政治系教授张奚若之子张文朴正因病休学在家,住在清华园新林院。
休学期间,他在校园内旁听过两次陈寅恪讲课。几近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坐在椅子上,直接大段背颂《二十四史》,一旁的助教王永兴将之写在黑板上。
陈寅恪的博闻强记,让张文朴叹为观止。那时他还不了解,陈寅恪曾是久负盛名的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
一年后,病情初愈的张文朴转入清华文学院历史系,见证了清华文学院最后的辉煌。
“白云扶着的紫气”
张文朴进入清华文学院时,清华国学研究院已成绝响。
王国维1927年自杀,梁启超1929年病逝,赵元任常年在外调查,四大导师只剩陈寅恪。1929年7月,清华停办国学研究院后,陈寅恪进入清华文学院历史系,主持国学研究院工作的吴宓则进入外文系。
清华文学院1928年成立。当年8月,清华学校更名“国立清华大学”,设文学院、法学院、理学院、工学院。其中文学院设中国文学系、外国文学系、哲学系、历史学系和社会学系(社会学系后改属法学院),由此开启了硕儒辈出的难以超越的时代。
抗战胜利后复校的头两年,西南联大三校——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南开大学依然举行联合招生考试。
1946年,英文考试题目为作文《解剖一只麻雀》,国文考试要求写一篇题为《学校与社会》的作文,并解释四个成语:指日可待、变本加厉、隔岸观火、息息相关。
三万多名考生共录取一千名,但各校录取分数线不同,清华最高。文洁若被第一志愿清华外国文学系录取。
英若诚、闻立鹤与文洁若同班。她曾听闻立鹤讲,他父亲闻一多遇难时,他扑到父亲身上掩护,结果自己也中了一枪,大难不死。
1947年,资中筠从天津耀华中学毕业,因发挥失利,与清华大学失之交臂,考入燕京大学数学系。但她决心坚定,大二时通过转学考试如愿入读清华外文系。
资中筠的同班同学中,不少跟她一样是转学而来的。清华文学院院长冯友兰之女冯钟璞在南开大学读了两年后通过转学考试进入,清华校长梅贻琦的女儿读了一年先修班后考入清华。
第一堂散文课,老师出的作文题是《我为什么选择外文系》。资中筠写下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我认为每一种文字都像一把金钥匙,可以打开一扇扇通向无尽的知识宝库之门;我又深感我国的文化无比光辉灿烂,却不为世人所知,这金钥匙多数也可以使中国文化通向世界。”此文获得了最高分。
每天,资中筠在宿舍、课堂、图书馆和音乐室间四点一线。文洁若的课外时间也全泡在图书馆。
图书馆阅览室的地板用贵重的软木铺就,走路无声无息。在这里,文洁若将郭沫若的《女神》译成英文,将英国小说家查理·里德的代表作《修道院和家灶》译成中文,以此练笔。大家每晚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才回宿舍。宿舍晚10点熄灯,很多学生备着油灯继续读书。
清华图书馆前种着紫荆花。清华校徽以紫荆色为底色,刻有“清华”两个白字。文洁若一直保存着当年的校徽,反面刻着她的学号350003。清华校旗亦为紫白两色,闻一多曾释之为“白云扶着的紫气”。当时外文系流行一首英文歌,其中有歌词:“O Tsinghua, fair Tsinghua, our college bright. May we be loyal to the purple and the white。”(啊,清华,美丽的清华,我校光明远大,我心忠于白云紫气。)
外文系设的多是文学课程,如散文课、英文名著、英诗歌、希腊神话、圣经。休斯夫人的维多利亚时期小说是资中筠和文洁若最喜欢的,狄更斯的小说资中筠绝大部分都读过。
雷海宗讲授西洋通史课。世界史教授刘崇鋐曾对学生说:“你们选世界史课,最好去选雷海宗的。他的课讲得出哲学味,我讲不出来。”雷海宗讲课时会将西方历史与中国历史做比较,如公元某年相当于鲁哀公某年,这对资中筠启发很深。
彼时钱锺书和杨绛刚回国不久,钱锺书讲授西洋文学史,杨绛教授西方小说。钱锺书和杨绛都是清华外文系的毕业生。杨绛曾说,他们夫妇认为中国大学里外文系最好的就是清华,所以决定接受清华的聘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