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文学的内涵,绝不仅仅是山水。
我要说的是:心灵底蕴,才是山水文学的灵魂。只有具备了这种灵魂的作者,才能写出优秀的山水诗歌、山水美文。古今中外的作者遇到触碰自己内心的山水风光,心境达到物我两融,都会文由心出,写下自己的诗文。
这当然与山水风光有关,但又不完全有关。因为,不是所有的文学家面对大好河山都会产生创作的冲动,他需要心灵的触碰,即山水对心灵的渗入、浸染,使之与其学识、理想相通,甚至与其难忘的情感、经历的悲欢形成某种共鸣,而又不吐不快、欲罢不能、非写出来才能释怀有关。数不胜数的有关山水诗文的名篇佳作,尽管首先与山水有关,即“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但情为何能满山流遍,意为何能溢出大海?在我看来,则是因为心灵。
心灵的山水,或山水的心灵。前者是内心的山水,后者是山水的内心;一个是物在内,一个是物在外,两者构成了内外的一统,即心灵与山水的融合。而这才是人们创作山水文学的真正前提。
融于山水间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当我们说到山水诗歌的创作时,就绕不开唐代诗人即辋川(位于陕西省蓝田县)的王维。我为什么要在王维的前边加上一个“辋川”呢?因为,王维栖居的辋川青山逶迤,溪流潺潺,这方山水正是他心的居所。王维一生写了很多诗,苏轼评价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的山水诗歌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并被公认为山水诗歌的大家呢?
王维40多岁时,买下宋之问在辋川的宅子。他大兴土木建造园林,这里成为他的“世外桃源”。当其母亲去世后,“表辋川第为寺,终葬其西”。而作为山西人的王维,也从此再未远游,终老于这异乡的山水。可见他对这方山水的认同与感情之深。
王维为什么会如此钟情于这方异乡的山水?深究起来,正是王维忘情于这方山水的心灵使然。他对这方山水之爱,不是叶公好龙式的,而是倾尽所有的投入。当年,王维按照自己的构想,精心设计与修建,将这里经营为一方山水胜地、一处精神家园。
据《辋川集》序所记,在辋川一带,有20处景观可供游览。“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岗、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坨、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宵泉、白石滩、北坨、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王维的山水诗之所以写得好,我以为最重要的,就是他对山水的这份真心。加之他既是画家,又精通音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以如此厚重的心之底蕴,却又超然于物外至山水缥缈间去吟风弄月。他是山水的赤子,所以他可以写出“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样清澈的文字。这些文字,写的是山水,也是诗人融于山水之间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这样的诗人,可谓活在山水间又把身心交付于山水的人,所以才能写出那样的山水诗歌名篇。
一次精神漫步和审美再造
王维显然是一个特例。但他对山水的真心投入,却具有可持续借鉴的价值。一位真正的写作者,当他获得了对山水人生的感悟,凭着对山水独特的感受和真挚的表达、感受力与表达力的极致发挥,同样能创作出关于山水的锦绣之作。这里,我要说的是另一位文学大家朱自清与他的《荷塘月色》。
《荷塘月色》写于1927年7月。开篇第一句: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种“不宁静”,是当时生活的真实。那时候,人口众多的朱自清一家生活拮据,而整个国家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作为一名正直的知识分子,朱自清内心的压抑与彷徨,不难想象。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朱自清“忽然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心里有了一种好奇:在这满月的光里,那荷塘总该另有一番样子吧。于是,他揣着这个想法,看了看“在屋里拍着闰儿”的妻,便“悄悄地披了大衫,带上门出去”了……
这一个“带上门”的外出,可是不得了!这称得上是现当代文学经典的一次开门。你看,在文章中朱自清的观察是令人惊叹的:“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