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鬼的形象变迁史(3)
以上两种鬼既然不是人死后灵魂所化,因此也不一定具有人形。况且它们又能各自归属专门的种类,不必非要在鬼中占一名额。我们不妨把鬼缩小到“人死为鬼”这个最被大众认可的定义,不然鬼的范畴就会变得太过夸张,就连人们对熊孩子的谑称“捣蛋鬼”都要被计入这个庞大的行列当中了。虽然从灵魂精气和具有人形这两个标准来看,捣蛋鬼也符合名列鬼簿的标准,不过还差关键一步——“人死为鬼”。
见鬼
鬼该如何出场?
好在从一开始,“人死为鬼”就是鬼的主流。墨子虽然将鬼分为三类,但他证明鬼之存在所举的两个例子都是人死为鬼。中国的第一则鬼故事,《左传》中郑国大臣伯有死后在国都白日作祟的记载,也是人死为鬼的例子。
早期鬼故事中鬼的共同特征,都是鬼为人形,且样貌应与生前一致,不然不会被围观闹鬼的群众一眼认出。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种与生前一致,究竟是与生前的哪一个阶段一致?
从前面列举的鬼故事来看,这些鬼都是死于非命,死状必定是血污淋漓,惨不忍睹。但从围观者的描述来看,这些鬼却又冠带整齐。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人死后一旦化为鬼就能变回生前最好的状态,甚至还能换身新衣,与活人无二?
这一早期的形象设定,被后世不少志异笔记所沿袭。五代文人徐铉在《稽神录》里,记载了广陵法云寺一位法号珉楚的僧人的遇鬼经历。珉楚与一位章姓商人交好,章某去世时诵经设斋的事宜都是珉楚一手操办。不想几个月后,珉楚居然在市场上遇到已死的章某,后者丝毫不带死前病容,谈吐如常。他热情邀请珉楚到食店一起吃胡饼。老友这副与活人毫无差别的鬼样让珉楚大感惊奇,倒是章某毫不在乎地告诉对方像他这样混在人群中的鬼所在皆是,说着,还用手一一指点过往路人说“某人某人皆是也”。因为死鬼活人几乎没有差别,章某特意买了一朵鬼用的花送给珉楚,告诉他“凡见此花而笑者,皆鬼也”。
珉楚举着这朵“红色可爱而甚重”的花走了一路,发现“路人见花颇有笑者”,可见混在活人中与生人无异的鬼数量之多。等到他回到寺里,才发现那朵鬼花原来是一只死人手。
这个鬼故事自然可以视为黑色幽默,但仔细思忖,如果鬼真的保持与生人无异的形象,那么人鬼之间的界限也就消失了。除非为鬼一方主动表露身份,或是活人预先知道对方早已死亡,不然没人能将鬼与活人分开。鬼所以为鬼,毕竟要表现出与活人不同的样貌,就像那朵死人手变成的鬼花一样,如此才能带来鬼故事应有的恐怖效果。
最能带来强烈视觉冲击力的,当然是那些死于非命的鬼。他们的死法酷烈悲惨,尸体身首分离,肢体四散,血肉狼藉。如果死鬼就以它们死时的状态出现在活人面前,必定会给对方带来惊吓。魏晋六朝动辄血流漂杵的频仍战乱和滥杀无辜的暴君虐政,在现实中制造出不少死法奇惨的尸骸,也就顺理成章生出大量触目惊心的死鬼。
《夷坚志》里讲述了一名张氏女鬼的复仇故事。张氏因为口不择言,批评宋徽宗对元祐党人的迫害政策而被人告密,遭到权相蔡京逮捕,以大逆罪被凌迟处斩。
张氏被处死后不久,告密者就看到张氏的鬼魂“被血蹲屏帐间”向其索命。闻听闹鬼消息的蔡京,急忙请道士作法上表天庭洗脱罪过,却不意张氏鬼魂早已等在天庭门口。神游天门的道士只看见“一物如堆肉而血满其上”——这就是张氏被凌迟处死后支离破碎的遗体化作的鬼状。
不得不承认,这种人鬼之间生猛的巨大反差所带来的震撼,远超人鬼不别所带来的怪笑。但矛盾也由此产生。究竟该把鬼放在生前死时哪种状态才更合适呢?是让它如活人一般登台让人习焉不察最后再剧情反转,还是让它以血污狼藉的死状直接出场一吓到底?
一个调和的办法是变身,需要鬼看起来如常人时,它就如和凡人一般无二;需要它出场吓人时,它就猝然变容。这套鬼的变身术,很可能来自墨子对鬼分类中的“山川鬼神”,也就是自然精怪之属。以同出鬼门的借口,将山川鬼神这项特殊异能移植到人死化为的鬼身上,自然顺理成章含糊过去。
于是,在古人的志异笔记中冒出许多鬼变身的故事。从开始时的人鬼莫辨到最后猝然显出恐怖鬼脸,这种结局大逆转的鬼故事更能迎合读者心理,同时也能体现出作者驾驭情节的高超技艺。更重要的是,鬼的这项变身异能还能堵住无鬼论者的钢牙利口。
无鬼
人的胜利
阮瞻是个坚定的无鬼论者,他舌灿莲花的无碍辩才将那些有鬼论的驳难者批得哑口无言,他也因此自信“此理足以辨正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