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采访巴斯克斯的时间原定在傍晚五点,然而在路上便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当天恰好是南美洲使用夏令时的日子,整个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作家已经在屏幕那边等着了。结果匆忙赶到了出版社后,门禁卡又出了问题,折腾了很久,所幸巴斯克斯并没有介意我们的迟到。他重新出现在屏幕前,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开始了后续的采访。
屏幕里的巴斯克斯看起来比网上的照片稍微苍老一些,扁平的脸盘上有些许疲态,并不是他小说留给人的那种冷峻印象,言谈中的理性与克制也与拉美文学的狂热激情相去甚远。而这正是胡安·加夫列尔·巴斯克斯的特质。他一直都用极为严苛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文字,在小说这一文学形式中追求近似完美的叙事表达,青年时代的两部作品至今没有得到他本人的肯定,他一直拒绝承认出道时的两本小说是自己的作品。除了拉美文学和对哥伦比亚政治的思考外,巴斯克斯还是个狂热的足球迷,在谈到足球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兴奋活跃,尽管,他对球员的记忆出现了一些偏差……
对不起,我可不像马尔克斯
“当许多年过去,胡里奥·拉韦德回想当初那个不祥的日子,他首先谈起的依然会是国旗。他会记得父亲带着他从家中一直步行到圣安娜镇的战神广场。”
——《坠物之声》,消失者的注视
新京报:你在小说《坠物之声》中的一些句子会让我联想到马尔克斯,它们太像了。能先说说马尔克斯给你带来了什么影响吗?
巴斯克斯:是的,我们这一代人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语言有着非常复杂的关系。对很多作家来说,马尔克斯的影响实在是太巨大了。但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并不是这样,比如说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在语言上受到过马尔克斯的什么影响。我自己对马尔克斯作品的看法是,他继承了哥伦比亚和拉丁美洲的文学传统,并且把它们变成了现代小说艺术的一部分。其他类似的作家还有英语世界的海明威与福克纳,法国的加缪等等。这些就是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科塔萨尔等人所做的事情。他们共同将拉美小说变成了20世纪小说的重要部分。
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他们为我们这代作家打开了一道门——我们所继承到的语言遗产,要比马尔克斯那代作家能继承的风格丰富得多。所以我也一直喜欢马尔克斯的书籍。在我自己的小说中,我尝试与这个家伙的书建立一点点对话。有时候,就像你提到的那样,在某些散文部分会出现马尔克斯声音的回响,特别是那篇新闻报道中的语调,以及周围环境所发出的声音。是的,在飞行意外的新闻部分,我是故意这样去写的,同时那也是马尔克斯自己在写纪实作品时所使用的语调。
新京报:最喜欢他的哪部作品?
巴斯克斯:至于我最喜欢马尔克斯的哪部作品,我没法回答,这很难选择。像《百年孤独》,它不仅改变了哥伦比亚文学,同时也改变了拉美文学和世界文学。世界各地的文学作品都受到了这部作品的影响。多提一点的话,我相信中国作家莫言的小说也一定受过《百年孤独》的直接影响。其他地区的话,还有印度的萨尔曼·鲁西迪和美国的托妮·莫里森。现在我们都是在《百年孤独》这本小说的视角影响下去阅读这些作品,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这本书的原因。同时我也认为,《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是本短小精悍的杰作,而《霍乱时期的爱情》则是一本在日常生活的故事中对人性进行了最丰富的探索的书籍。所以我没办法只选一本。他的所有作品都是我的一部分。准确来说,是我工具箱里的一部分——一个用来装演奏乐器的工具箱。
以失败开始的文学之旅
新京报:你写小说出道的时间非常早呢。
巴斯克斯:没错,是的,确实如此。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当一名小说家,想用一生来从事写作,所以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在23岁和25岁的时候,我就分别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和第二部小说。
新京报:但你貌似对此很后悔。因为你一直对外界表示,这两本小说不是你的作品,它们非常失败。
巴斯克斯:在第二本小说出版后,我立刻就意识到这些东西不过是我学徒式的作品,我还处于学习如何写作的阶段。这是一个痛苦的认知。因为虽然我自己很看重这两部作品,毕竟它们意味着我写作的起点,但它们只不过像是我在图书馆里遇到的那些普通的、可能会欣赏的书一样,它们不能出现在大师作品的行列中去浪费读者时间。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经历,我意识到自己必须重新开始。这就是我完全不认可那两本作品的原因。我不允许有出版社再出版或翻译它们。是的,我自己可能喜欢这两本书,但我不允许它们出现在读者的眼前,不允许把它们强加给读者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