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诺:“后文字时代”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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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仇广宇

  2018年,作家唐诺与许知远在《十三邀》中的对谈画面,记录下了他和夫人朱天心在台北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的位置,如今,那一带区域已经成为知名的文青打卡地。而这对著名的作家夫妻依然保持着每天早上到咖啡馆读书写作,下午两点回家,每天写作大概五个小时的生活习惯,简单有序。

  “哪有那么多戏剧性的变化,(生活)又不是川剧变脸。”已经62岁的唐诺笑称,这些年来他的生活变化并不大。2021年3月,他在大陆出版了几年前完成的新书《声誉》——从汉娜·阿伦特、颜渊、契诃夫写到亚当·斯密、马克思韦伯,他开始了自己对关于声誉、财富和权势的思索。

  作为台湾知名的“小说家族”的成员,唐诺却以散文和杂文见长,他和意大利作家翁贝托·艾科心意相通——都被称为“爱书达人”,都将知识分子的杂文式写作发挥至极致。“书暗示着多样、繁华、自由,无拘无束,甚至后来它被组编成一种商品,仍然相当程度地维持着这个灿烂的图像”。交谈中,提到任何与书有关的话题,唐诺都会不由自主地多说几句。很久以前他就说过,他是一个只和书保持基本友谊的人。  

  从出版社离开成为职业作家,十几年来,唐诺坚持用文人式的信步闲庭带领着人们游荡知识的密林。哪怕是在图书排行榜的喧嚣推荐和咖啡馆顾客的闲聊中,他也能打开他那属于知识分子的敏锐探针吸取信息,并以丰富的知识和常识,为读者缓缓拆解时代的真相。

  声誉、财富和权势

  熟悉唐诺作品的人会发现,在《声誉》这本书里,一贯如两脚书橱一般的唐诺似乎有了一些变化,虽然作品依旧是文风轻快而遍布信息量的散文,所谈论的话题却更加直指社会现实。

  咖啡馆里的时光不是停滞的,唐诺对“声誉”这一话题的兴趣也不是近年才形成的。大概在二十年前他就注意到,来喝咖啡的人不再如他们年轻时一般,会讨论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或是聊聊化学、物理之类的纯粹知识,他们更喜欢谈论影视明星。他听说,在台湾最好的高中也就是朱天心的母校“北一女中”,一位学生被问到未来的志愿,她说到自己最想做演员和歌手,其次才是考取哈佛大学。“这选择对我们这代人而言,有点刺激。”唐诺想,放在他们的时代,几乎不会有人把考取哈佛大学放在志愿的第二位。

  唐诺那一代,指的是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那批台湾文学青年。1977年,原名谢材俊的唐诺和朱天文、朱天心、马叔礼、丁亚民等人一起创办《三三集刊》,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传播文学作品,这在当时盛行的“欧美风”中是逆潮流而动的存在。更早些时候,唐诺已经成了朱天心父亲朱西宁的学生和“朱家客厅”中的一员,客厅中几乎接待过台湾文学、文化界“半壁江山”的名人,其中包括影响《三三集刊》至深的胡兰成。朱天心曾说,是胡兰成开启了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兴趣。

  作家阿城曾说:朱天心和材俊兄(唐诺)都是我非常尊敬的作家,敬佩他们的首先是人格,第二是由这个人格支撑和整理下的文格。在这群人身上,那吸引人的“人格”和“文格”可以形容为一种传统中国士大夫般“文以载道”的坚持,也可以形容为类似西方知识分子对社会和公共事物的关心态度。

  从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唐诺到出版社做了编辑,朱天心则继续全职写作的生活,他们一天中大部分时光用来看书、写作,物欲不高,偶尔到丈母娘家蹭饭、和猫狗玩耍,过着如同学生时代一般的生活。时至今日,他们还在扮演历史赋予他们的“知识分子”角色。但对于更多的人而言,那个文学极大繁荣的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往。

  “我们这一代活在这个位于台北市的历史时空里头,什么是我们所看到所知道、所想、所理解的?什么是我们所在的处境?10年来我每写一本书,这些都是隐藏的核心问题。”唐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这些书里,他一直在探寻,上述这些社会变化究竟是一时的趋势,还是真的已经无法回头。

  文字工作者未来的命运

  “人可见未来的经济麻烦仍发生在生存线之上而非之下,在这样一个后文学后书写的年代,声誉无能且不断变质,书写领域的下滑速度也一定快过、大过平均值。”在《声誉》中,唐诺这样写道。

  以书为友的唐诺从来不关心互联网上的话题,但他仍有一套如同人类学家一般观察社会的“绝活”。他会通过刷新电商网站的图书排行了解哪些书是最受欢迎的。在大陆的排行榜上,他总会看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样难啃的图书会登上某个图书排行榜,哪怕他知道,大半的人把这本书买回家后可能不会翻开阅读,这个发现还是会让他觉得惊喜。尽管全球出版业均不景气,他依然感到大陆作家和读者的生活更加令人羡慕。他曾经几次对大陆的青年作家提到,中国大陆的书写者赶上了“最舒服的时代”,无论从经济待遇、读者数量来比较都是最好的,哪怕是出版业发达的日本、美国都无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