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子讷言”到“君子必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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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无疑是先秦各家争鸣议题中极为重要却又众说纷纭的核心概念之一。其中儒家最为强调君子的内涵价值,《论语》《孟子》《荀子》等经典提到“君子”一词多达上百处。值得注意的是,在先秦儒家话语体系中,对君子内涵的认知却出现了“君子讷言”与“君子必辩”这两种似乎截然相悖的观点。

 

  孔子在《论语·里仁》篇中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讷言敏行成为孔子言论观中最为经典的论点之一,谢良佐解释道:“放言易,故欲讷。力行难,故欲敏。”孔子还多次在不同语境下提到“讷言”的问题。孔子崇尚少说多做,尤其重视慎言,反对巧言,比如“巧言乱德”(《论语·卫灵公》),“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将“讷言”与仁德紧密联系,表明对讷言的明确态度。综观孔子对“君子讷言”的态度,大致可以总结出三个观点:

  一是从言的本体出发,指出君子讷言的必要性。孔子说:“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论语·子张》)由于君子的言语能够直接反映自身的修为,所以讷言在这里就有两层意涵,一则意味着言说须谨慎,二则意味着言说须立诚,与《易传》“修辞立其诚”的观点一以贯之,并影响到后世文学、美学理论的发展成熟。孔子不但要求君子自身须“讷言”,而且认为:“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就从敬畏圣人之言的角度,反过来强调君子“讷言”的必要性。

  二是将言与行结合,指出君子讷言的目的性。孔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学而》)在于强调君子在学习上要行事勤劳敏捷,言说谨慎小心。孔子强调行先言后,将言行合宜与否视为做君子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所以当子贡问什么是君子时,孔子回答说:“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不仅要求君子言说要有目的性,还强调言说有可操作性,达到言出必行。这和《礼记》中的“居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有其言,无其行,君子耻之”(《礼记·杂记下》),“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礼记·缁衣》)等观点一气贯通。

  三是将言与礼结合,指出君子讷言的合理性。孔子认为言说的内容、时机都需要符合礼的要求,都是君子养成的重要内容。比如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意指不合礼仪的事不可以言说,将是否合乎礼作为言说内容的标准。从言说的时机来说,孔子认为:“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论语·季氏》)侍奉君王时,该言说的时候就要直言不讳,不该言说的时候就要保持沉默,言说要注意时机,也就是要符合礼的要求。

  进入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一改春秋时期较为温和的传道态度,进而采用更为激进的话语方式。名家、墨家、纵横家等学派从各自所属的利益集团诉求出发开展论辩,进而影响到本来遵循“讷言”传道方式的儒家。墨子直接向儒家发难:“儒者曰:‘君子必古服古言然后仁。’应之曰:‘所谓古之言服者,皆尝新矣,而古人言之服之,则非君子也。然则必服非君子之服,言非君子之言,而后仁乎?’”(《墨子·非儒》)墨子的这番论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逻辑上讽刺并否定了当时儒者以古为尊、故步自封的论点,从而客观上通过论辩使得君子的含义得到丰富。

  此时的儒家代表人物无疑是孟子荀子,孟子被称为“好辩”,孟子的时代“圣王不作,……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孟子·滕文公下》)。从孔子继承而来的儒家学说在战国纷争时显示出式微之态,孟子为了儒家能够占有一席之地,不得不改变孔子的传道方式,转而以铺陈推演的比喻和雄辩为儒家争得一方利益。故而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孟子也从言说的角度描述君子:“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孟子·尽心下》)所谓言近而指远,虽依然能看出孟子对孔子“巧言乱德”观念的承袭,但已肯定君子言说的正面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