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无论是圆寂于日本的鉴真,还是终老于中国的晁衡,他们心中都有两个“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故乡,他们生命的价值都因在中日文化交流中所作出的贡献而熠熠生辉。
数月来,中日两国人民被共同抗击新冠肺炎物资上的诗句所感动。日本驰援中国的抗疫物资上写着“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中国赠予日本的救灾物资上也印着“应知扶桑东,明朝浴晴日”、“青山一道,同担风雨”、“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这些雅致的汉诗,将两国民众最美好的支持与祝愿传递到了对方心中。“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深植于中日两国的文学传统与文学交往之中,也是两国友谊的深度见证。
唐诗中的休戚与共
日本人之所以喜欢用汉诗来表达关怀,与中国文学传统深有关联。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古代表达类似情感的诗歌极为丰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出自《诗经》,“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出自王昌龄的《送柴侍郎》。中国诗歌中,类似的还有“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我心随月光,写君庭中央”、“同气连枝,珍重待春风”、“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若知四海皆兄弟,何处相逢非故人”、“天台立本无情隔,一树花开两地芳”等诗句,都表达了休戚与共的关怀与支持。
中日文学联系最为紧密的时代莫过于唐朝。日本曾先后派出十九次遣唐使,每次赴华人数多以百计。唐代是诗歌盛世,诗赋是科举考试的重要环节,吟诗作赋也成为了唐人必备的人文素养。日本遣唐使将唐代文化源源不断地输入日本,奈良时代的日本首都奈良,便是仿照长安所建,汉诗也成为了日本皇室、公卿贵族、高级僧侣及上层文人之间唱酬的风尚。在江户时代(1603—1868)以前,日本的汉文基本都掌握在上层阶级手中,汉文书写与社会地位之间有强烈关联。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出自日本长屋王。《唐大和上东征传》载:“日本国长屋王崇敬佛法,(造)千袈裟,(来施)此国大德众僧,其袈裟(缘)上绣着四句曰: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希望中国高僧能够去日本传授佛法。《隆兴佛教编年通论》记载:“鉴真受其衣,叹外国人有佛种性,欲往化之。”鉴真从743年开始东渡,五次失败,终于在753年抵达日本,引起轰动。他双目失明,却仍在日本弘扬佛教及中国文化十年,763年圆寂于唐招提寺,被尊为“文化之父”、“律宗之祖”。鉴真圆寂后,日本人纷纷写诗悼念。石上宅嗣在《五言同伤大和上》中悲叹:“招提禅草歇,戒院觉花空。生死悲含恨,真如欢岂穷。”鉴真圆寂后,唐招提寺的花花草草似乎都凋谢了,人世间的生死虽可恨,但故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却是无穷无尽的。日本高僧元开也在诗中满怀感恩地怀念鉴真:“我是无明客,长迷有漏津。今朝蒙善诱,怀抱绝埃尘。”言鉴真虽然双目失明,却用佛法让自己这位本来“无明”之人获得了“光明”,超凡脱俗的他对自己循循善诱,从而深受教益。藤原刷雄的《五言伤大和上》中有“万里传灯照,风云远国香”两句,是对鉴真不辞千万里来到日本弘法,留下万世馨香的赞美。如今,唐招提寺中依然种植着鉴真故乡扬州的琼花,这也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另一种表达了。
日本遣唐使来到中国之后,与中国诗人也多有诗歌唱酬。阿倍仲麻吕(698—770)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716年,阿倍仲麻吕作为遣唐留学生来到中国,改名晁衡。他爱慕中国之风,在大唐进士及第。他深得唐玄宗的赏识,授与左补阙等要职,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多年,终老于长安。他与李白、王维等唐代著名诗人都有交往,留下了许多动人诗篇。751年,他回国探亲之请得到了唐玄宗的准许。临别前,王维赠诗《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诗中有“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两句,可谓推心置腹之语。字面意为:故乡的树木在扶桑国的大地上,主人的家在孤岛之中。晁衡在长安多年,长安已是他的第二故乡。若不是“且认他乡作故乡”,晁衡怎会再度回到长安?王维知其心意,所以用“乡树扶桑外”来安慰他:如果思念中国,看看日本的树木,不也和中国一样吗?
晁衡心中也对大唐充满了留恋,作诗《衔命还国作》,其中“蓬莱乡路远,若木故园林”两句便与王维的“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相呼应。“蓬莱”是中国神话中的海外仙山,代指日本。“扶桑”与“若木”都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神树。东有扶桑,西有若木。中国在日本的西边,“若木故园林”便有以长安为故乡之意,表达自己对中国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