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臣:兼容并包是北京的饮食文化
李宝臣,北京文史馆馆员、北京社科院研究员。著有《文化冲撞中的制度惯性》《礼不远人》《明北京》等专著。
▌曾子芊
研究明史的“吃主”
书乡:您专业研究的是明史,2017年为什么会想到在北京连着开了四场有关饮食的讲座呢?
李宝臣:我和我的三位老友郑也夫、沈原、李楯经常一块儿吃饭。饮食话题是最容易发生的话题,也是“公约数”最大的话题。多年下来,可能我在这方面说得比较多,三位先生又觉得我说的内容还比较有趣,于是便撺掇我面向公众讲一讲。我也属于好聊之人,便拟了四个题目,开了四场讲座。这本书能够出版,真的要感谢三位老友的鼎力相助与现场的嘉语盛推。讲座之际,正好这时出版社想做一本有关中国传统礼仪的书,通过作家阿城联系到我,了解到了讲座的事,有关礼仪的书便先搁置。出版社根据四场讲座录音整理成文字,我随后上手改定,对讲稿做了深度的增删合并,同时对引用的史籍与著作,全部核对原文,最终形成了这本《食道世风四讲:谈吃与耳餐》。
书乡:根据口头叙述整理形成文稿,后续的工作量大吗?
李宝臣:讲座的稿子原封不动变成书肯定是读不下去的,一定要经过增删合并、引文核对。我的记忆力还算尚可,哪本书讲了什么,出处是哪,都能大致记得。上课、开讲座可以不带一片纸,讲上三个钟头。不过,讲座有个问题,容易就一话题即兴发挥岔出去很远。好的讲座人需要把握住岔口出处,再从原口回归。
书乡:您好像不太认可“美食家”这个称呼?
李宝臣:我不认可,我经常自嘲说自己就是个“吃货”。说好听点儿,可以叫“吃主”。为什么呢?做学问可以成家,深入研究出来的成果是可以与他人共享的,能产生意义。所谓美食家,吃过的东西、感受无法和别人共享;还有一种情况是根本没有吃过,只不过是为了进行炫耀。因享受资源比较充分而铸就的吃喝经验优势,绝不是本事,成不了“家”。以金钱为基础,将食物分出等级,不是因为食物好吃而吃,而是因为价贵而吃,或是因为攀附名人名气而吃,这就丧失了饮食的真正意义。
书乡:所以您写这本书的本意是?
李宝臣:对于人来说,在饮食上,谁也不能成为谁的标准。吃过见过、对饮食有独特的感觉、饮食经验非常丰富,可以把这些说出来为他人提供参考,但成为不了美食的一般标准。谈饮食,把饮食经验介绍出来,为他人提供一些参考,这就是我的本意了。
从小就是“美食观察者”
书乡:为什么您说对于“吃主”而言,幼年时期品尝美食的经历很重要?
李宝臣:许多中国人都经历过饥饿,小时候吃过比较好的东西是少数的,我只能说是勉强算。由于我父亲比较热爱美食,所以我从两三岁开始,就经常和我哥哥跟着父亲下馆子。书里最后一章写的十几道菜,均是我小时候的经历。幼年是人的味蕾最丰富、记忆力最强的时候。吃过的东西,才会在身体里积累下味觉记忆与视觉记忆。一旦成年,饮食习惯形成,对于某些食物,首先不会那么敏感了,其次还有可能会拒绝尝试。打个比方,南方人到了北京,往往不大能喝豆汁,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凡是“好吃”之人,谈不上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他们对食物有品尝的欲望,有极大的包容性。要的就是多样性。要是一个人有太多的不吃之物,那必定成不了一个“吃主”——这就是吃主与只为了果腹而吃的人的区别。
书乡:对某些菜肴的具体做法,您写得非常细致,这点是怎么做到的?
李宝臣:就是观察。举个例子说,我小的时候,父亲爱吃王府井八面槽的萃华楼。我老跟着去,萃华楼的人也基本都认识我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学生,就经常溜进厨房,看看厨师是怎么炒菜的。所以我才会在书里叙述芙蓉鸡片这道菜,比来比去还是萃华楼的曲有功做得最好。另外,油爆双脆这道菜,我起码看他做过三回,三回颠勺次数不一样,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是厨师在根据火力与食材老嫩的状况不同做出的调整。说起来,曲有功还有一绝,就是颠完勺“啪”地一下出锅,不用手勺帮助就把菜盛在盘子中间圆圆地隆起来,一道菜就摆好了。不能小看这个功夫,菜肴出锅,身形不乱,保持的是它的后熟作用,是菜在盘中从热变凉的一种调和。
书乡:都是在厨房里观察得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