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戈多》指向的是我们人类将去向何方(3)
贝克特曾在法文版本《等待戈多》后面附上一封信,特别说明那些所有对他剧本的疑问,其实都能在剧本里找到答案。易导笑着说:“我一开始也觉得这是贝克特在故弄玄虚,但真正仔细研读剧本之后,我就发现我的那些困惑的的确确都在剧本里面。只不过,贝克特从来不是在此时此刻来回答你,很多时候是在前一幕提出的问题,答案是隐藏在第二幕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地方。”
通过这些“密码”,易导对《等待戈多》的解读也更加丰富。尤其是其中的几个人物的身份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比如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易导认为贝克特其实是在用这两个人来代表全人类,也就是人类这个物种,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一个代表的是男人,一个代表的是女人,“这从第二幕两个人的对话关系里也可以看出来,因为第二幕中两个人更像是一对夫妻在吵架”。
这样的解读让现场的读者不禁耳目一新,在此前我们所读到的一些介绍和解读中,两个人普遍被称为是“两个老流浪汉”。但易导否定了这样略带“武断”的说法,因为整个剧本从未说过这两个人的身份是流浪汉,也从来没有明确表明这两个人的年纪很大。
不过,在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的对话中,我们知道他们晚上是睡在“沟里”,所以也难怪大家会认为他们是流浪汉。对此,易导也有自己的见解“大家都知道贝克特所处的年代是二战刚刚结束不久,所以我猜测这里的‘沟’其实指的是战壕,而这两个人的状态其实是‘似人似鬼’的状态,这里说的‘鬼’是西方概念的‘鬼’。西方认为人有三种状态,分别为一是活着,二是死了但还未去天堂,三是去了天堂或下了地狱,鬼就是指第二种状态。事实上,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代表的就是前两种的状态,在整个剧本中,这两种状态还会经常切换。”
这种分析也被易导应用到了舞台的设计中,“全世界的《等待戈多》,舞台上都会有一棵树,但是我的舞台上没有树,舞台上我们只有十字架和镜子,这也是我通过他们的对话研究出来的,他们其实是在一个墓地里对话。那棵所谓的‘柳树’其实是墓地里的十字架,而所谓的‘前一天还是光秃秃的,第二天却长出了叶子’指代是西方人在纪念逝者时习惯放在墓地上的花环。”
对于波佐和幸运儿这两个人,易导则认为是在指代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所控制的知识分子。“之前的解读都认为幸运儿是指代被压迫的民众,但其实你仔细阅读就会发现,波佐说他的知识都是来自于幸运儿,但是他还是要用鞭子来控制幸运儿。”
《等待戈多》指向的不是上帝而是拯救 即人类将去向何方
易导在讲座中也反复点明,之所以大家觉得《等待戈多》晦涩难懂,是因为我们习惯了传统戏剧的线性阅读方式。“我们熟悉的是易卜生的戏剧观念,即典型环境中典型人物发生的典型事件,因为这种固有的戏剧观念导致我们对贝克特的剧作法视而不见。”
在易导看来,贝克特完全模糊了现实主义戏剧的创作方法,不采用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是因为贝克特将几千年的人类发展历史作为时间,将整个宇宙作为空间。“整个戏是两天一夜发生的事,而其实古希腊是一个白天,中世纪是一个黑夜,文艺复兴以后又是一个白天,白天之后我们等来的是什么呢?我们等来的将是黑夜。他是把人类所有的发展历史时期压缩成了两天一夜,然后再面对的是另外一个夜晚。”
那么等待戈多,究竟等待的是谁?一直不来的是上帝吗?易导回答说:“其实不来的不是上帝,等待也不是上帝,贝克特想强调的只是等待本身。而且《等待戈多》其实是对宗教提出了质疑,甚至在剧本的一开始,贝克特就借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之口,对宗教提出了质疑。四个福音书里同一故事里的盗贼却有完全不同的结局,明明都在现场,为什么说的却不一样?显然是不可信的。所以,《等待戈多》指向的不是上帝而是拯救,也就是我们人类将去向何方。”
说起贝克特在剧本中所埋下的思考,易导感慨颇多。“贝克特的写法非常精妙,他甚至在剧本中对莎士比亚的‘To be or not to be’提出了质疑,比如在幸运儿要去救掉在坑里的波佐时所说的独白中,就有‘老虎出于本能都会毫不犹豫的救同伴,要不然就直接跑到林子的深处,而不会在这里思考做还是不做’。‘我们是不是在这种理性的黑暗中沉沦太久了呢?’这些思考。”而这些思考也随之被带进易导的戏剧观念里。他最后告诉我们,排完《等待戈多》,他对戏剧的认识也更加丰富,而他希望这次的演出版本可以成为一个桥梁,帮助大家走出贝克特所说的“理性的黑暗”,从固有的知识和经验中醒来,找寻戏剧更多的可能性,让戏剧能够给人们带来更多面对困难的勇气。
文/本报记者 张艳艳
现场摄影/青睐会员 剧照摄影/阮煦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