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业内,书写或印刷于1912年以前、具有中国古典装帧形式的书籍,被称为古籍。古籍、书画、碑帖的修复装裱,自古就是一门手工技艺。
意大利修复大师布兰迪曾说:“所谓修复,是为了维持某件物品物质性上的无欠缺性、为保证其文化价值的保全、保护而实施、处理的行为。”
在中国古代,古籍修复以师带徒的方式代代相传;今天,古籍修复师被誉为“缝补旧时光的人”“与时光对话的人”。
赵嘉福,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古籍修复人才,1961年进入上海图书馆,从事古籍书画修复装裱、碑刻传拓60年,主持重大文献修复和拓片制作项目,先后修复大批国家一、二级古籍文献;退休后,担任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古籍修复培训导师,复旦大学中华古籍保护研究院特聘教授,重庆图书馆、辽宁省图书馆传习所导师。
赵嘉福博采南北两派之长,以“博雅”闻名,堪称一代“国手”。“博”指他技术全面:古籍修复、书画装裱、镌石刻字、碑帖传拓、碑帖装裱,五项全能。“雅”指他技术风神俊逸,无论手法还是作品,都兼具艺术气与学者气。然而,对于外界声名,他却谦逊地说:“什么事情,你坚持个几十年不停琢磨,最后自然会出成绩。”
江南丝竹乐声熏陶出来的“好苗子”
“叮当,叮当,叮当……”金属碰撞的脆响,声声入耳。
采访时,年近八旬的赵嘉福一边演示石刻“复旦精神——于右任”,一边讲解,“私印十分考究,印章上的字体、笔锋因人而异:有的人不相熟,刻章最好中规中矩、完完整整;有的人懂行,刻章就可以根据主人的性格气度来。你看,‘于右任’这个印章,‘于’字虽然少了半边,但‘任’字顶天立地,颇具先贤风骨,大气谦和,不拘小节。”
小小石刻,寥寥七字加一方印,竟藏着许多学问。若这学问放在六七十年前,对喜欢江南丝竹的赵嘉福来说,好像八竿子打不着。
1944年,赵嘉福出生在上海徐家汇老街,后迁居淮海路茂名路一带。幼时,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上海滩十里洋场的繁华,但他见过国泰电影院门口的外国人、锦江饭店大花园的钢琴、淮海公园的读书沙龙……并且习以为常。调皮的时候,他还会和酒店的印度门童飙英语。不过,相较之下,他更偏爱传统文化,听邻里说书、讲浦东故事,以及弄堂口响起的《春江花月夜》。
因为喜好音乐,读书以后,赵嘉福加入学生乐队,当起二胡手;读初中时,正赶上上海音乐学院、上海民族乐团到学校挑“好苗子”。两个学校都相中了他,不过,上海音乐学院是招生,要交学费,校方还建议他改行拉小提琴;上海民族乐团招的是2年制学员,不用交学费,免费提供伙食,还发补贴。
家中有7个兄弟姐妹,懂事的赵嘉福自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当机立断加入上海民族乐团,继续拉二胡。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上海民族乐团压缩编制。赵嘉福想了想,如果调剂到别的院团,去杂技团做伴奏,二胡手作用不大,于是决定改行。改行有两个选择,“一是去上海博物馆当讲解员,但我普通话讲得不好;二是到上海图书馆,帮别人借书还书理书,应该没啥问题。”
1961年,赵嘉福进入上海图书馆工作,馆长是图书馆学家、古籍版本目录学家顾廷龙。
“顾老是苏州人,讲话轻声细语,儒雅中正,修养很好。当时,上图没电扇,但夏天再怎么热,顾老都不穿汗衫。”赵嘉福满心敬重地回忆道,顾老特别重视古籍修复,遇到难得一见的善本,每每亲自过问。“顾老说,我们既然要学古籍修复,先得补足文化课。怎么补?下班后,业余时间上夜校。现在,我的高中毕业证书还收着哩!”
同时,顾廷龙又请藏书家、版本鉴定家潘景郑,藏书家、古典目录学家瞿凤起,轮流给年轻人上课,每周半天讲古汉语。
从《古文观止》《中华活页文选》开始,到诸葛亮的《前出师表》《后出师表》、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等名篇倒背如流,十几岁的赵嘉福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什么要学古汉语、背文言文,“有意思的是,潘先生他们读古文,像唱歌一样好听,有调门。我们学起来,也很感兴趣。”
此外,顾老还安排年轻人练字。怎么练?每天上班前一小时,在单位练。
“那我应该练什么体?”赵嘉福问。
顾老则回答说,没有硬性规定,自己喜欢哪种就挑哪种。
赵嘉福练了一阵褚遂良的楷书,也练过柳公权的柳体,但没有恒心。“书法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你自己练,进步很小,而且不够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