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模糊,伪作泛滥 是什么遮蔽了真实的仇英?
蔡春旭
筹备五年的特展“何处寻真相:仇英的艺术”,原计划今年春夏亮相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谁料全球突遭疫情,展览不了了之,好不遗憾。仇英在艺术史中的存在感长期低迷,此番又是个可怜人。
在吴门以文人士大夫为主体的画家群体中,仇英非常特殊——这是一位职业画家。他不通诗文,很少留下相关的交游记录,更鲜有人记录他的生活和创作,生平的模糊,使得仇英的历史形象很是单薄。与此同时,仇英的伪作自晚明以来很是泛滥,真真假假的面目变乱了仇英的历史形象。因而,四五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仍在寻找那个真实的仇英。
——编者
仇英(约1502-1552),字实父,号十州。本太仓人,移家苏郡。“其初为漆工,兼为人彩绘栋宇。后徙而业画,工人物楼阁。”(张潮《虞初新志·戴文进传》附)他的老师是苏州画师周臣,一位所知寥寥的艺术家,但培养了大名鼎鼎的唐寅。仇英是一位职业艺术家,大概腹中文墨有限,画作常常仅署穷款,连纪年都不多见,以致重构其作品的创作情境困难重重。明中叶苏州地区文艺活动的创造主体是沈周、祝允明、文徵明、唐寅、陈淳、文嘉这些文人,尽管仇英经常与其中一些人合作书画,但他不通诗文,很少留下相关的交游记录,更鲜有人记录他的生活和创作,所以仇英今天的历史形象非常单薄。在他精湛的作品面前,我们啧啧称叹其画艺,却又感到其人渺远,留下了作品和名字,却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仇英凭借过人的画艺,一生为诸多委托者和藏家画画,他的创作或许就得益于临古和粉本
吴门的多数画家承袭元末太湖流域的文人画实践,以董源、巨然、米氏父子为宗,或是取法黄公望、倪瓒、王蒙、吴镇,风格恬淡,讲求雅韵。而周臣、唐寅这些学习李唐、马远、夏圭的画家又是一路,仇英也从中汲取营养。不过,仇英作品中最突出的创作是仕女画和青绿山水,这两类都不是文人画家的专擅。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赫赫名品《汉宫春晓图》中,仇英精心营造了一个宫廷女性的生活世界,场面热闹,人物千姿百态,色彩华丽不俗,构图富有韵律感,无怪乎大藏家项元汴得到后标价200金。仇英的笔触毫不含糊,建筑和服饰上的纹饰精细入微,加上矿物颜料的厚重质地,观众仿佛可以触碰画中世界。其青绿山水同样有此魅力,树石肌理、人物情态、水波云气都被真切地描绘。青绿这一风格素来用以图写仙山,他的画笔似可为尘世的凡人踏入琅嬛摆渡。
仇英凭借过人的画艺,一生为诸多委托者和藏家画画,如陈官、周凤来、吴俦、项元汴、项元淇等,其中一项事务就是为藏家临摹古画。陈继儒《眉公书画史》记载,他在嘉兴项梦原处见到仇英仿宋人花鸟山水画册一百幅,这些很可能是项元汴(项梦原叔父)委托制作的。今天在上海博物馆的收藏中,尚有一组传为仇英摹制的宋画小品,上面钤有项元汴的印章,或许就出自那一百幅。其中《明妃出塞》一页的图式与仇英《人物故事图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中的同名作品几乎一致,印证了仇英保留前人粉本的记载。据一些学者研究,仇英自身的创作就得益于临古和粉本,《汉宫春晓图》中的元素皆有来历,是对古画底本的重组和改易。对职业画家来说,粉本是行业手册,也是他们进入绘画传统的敲门砖。
当然,仇英在入古出新上有非凡的创造力,因而能超越一般的职业画家,在明末清初与沈周、文徵明、唐寅一道被列为吴门四家。仇英的《募驴图》(弗利尔美术馆藏)是记录吴门文人为朱存理众筹买驴的故事,白描线条轻快而灵动,其表现手法和李公麟《五马图》无异,可见仇英的拟古功力。他的青绿山水也非只是复刻李思训、李昭道、赵伯骕、赵伯驹,而是融合水墨的皴法,增添了文人画的雅致趣味,这是仇英的成功所在。
我们在仇英身上还能发现更多的职业画家痕迹,比如他能掌握多种风格和技能。仇英的《柳下眠琴图》(上海博物馆藏)用笔淋漓酣畅,显示了他与浙派风格的联系。《人物故事图册》(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中的《品古图》则可能受到南京画家杜堇的影响。仇英身上的复杂性不难理解——摹古、画稿与改易,地域之间的风格影响,职业画家与文人趣味等,很大程度上是江南的艺术市场和多元需求所致,这些问题根植于“吴门”这个复杂的地方画家群体。
作为职业艺术家的仇英,长期得不到文化精英的关注,文献中对其画的品评远多于生平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