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绿皮火车从昌平北站缓缓驶出,在幽暗的夜色里,渐渐游入绵延的群山中。经过一夜劳顿,火车穿过数不清的隧道,绕过百十座山峰,最终驶出京北山峦,停留在一片开阔的原野上,此地便是赤峰。
位于北京东北部和内蒙古东南部的赤峰,并不是一座纯粹的蒙古文化之城,它身上多重的文化形象,也激起我探索历史奥妙的兴趣。
连接史前文明与游牧民族文明的赤峰
从赤峰火车站出来,我便直奔赤峰市博物馆。作为一座地级市的博物馆,它的建筑风格与内部装潢十分大气,丝毫不亚于一些省级博物馆。史前红山文化、秦汉青铜文化、契丹与蒙古的草原文化,是赤峰博物馆的三大元素,也是赤峰市最独特的文化形象。
著名的“玉猪龙”,就出土自赤峰;史前文明最璀璨的篇章之一,红山文化,就出现在这片沃土上。其实,著名的红山文化,只是史前文明的一小部分,在赤峰及其周边地区出现过的早期人类文明活动区域,还包括小河西文化、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夏家店文化,等等。大量出土文物也见证了几千年前华夏祖先的真实生存状况,那是一个距今十分遥远的时期,也是蒙昧与文明、黑暗与曙光交织并存的阶段。其中最具象征意义的,当然还是“玉猪龙”,它反复出现在各类历史书籍与视频中,几乎成了史前文明的典型象征。
我有幸在赤峰博物馆见到了这块“玉猪龙”,尽管这是一件复制品,但还是带给我巨大的震撼。它的模样颇具当代极简主义的风格,简洁的C形勾勒出远古先民的精湛手艺。据《文物》杂志1984年第6期相关文章介绍:“这个文物于1971年在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出土,呈墨绿色,高26厘米,完整无缺,体卷曲,吻部前伸,略向上弯曲,嘴紧闭,鼻端截平,上端边起锐利的棱线,端面近椭圆形,有对称双圆洞,为鼻孔,双眼突起呈梭形,前角圆而起棱,眼尾细长上翘。”
我见到的实物,与研究资料上的介绍一模一样,只是在博物馆幽暗灯光的映射下,它呈现出更加神秘的光泽,似乎见证了几千年来的晨昏更替、沧海桑田。博物馆讲解员告诉我,“玉猪龙”是红山文化的象征,被称为“中华第一龙”。据张立平《赤峰史话》所述:“如果把这条玉龙的四周外缘用两组相互平行垂直的直线连接起来,恰好构成一个正方形,玉龙的头颈和躯干的比例又恰好符合现代审美学中的黄金分割理论。”事实上,在当时的工艺水平下,竟然能打造如此精致美观的器物,实在令人惊叹。或许,那些华夏先民的技术水平与文明程度,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想。而且,“玉猪龙”的出现,也意味着农业社会中等级秩序的出现,将其认定为某种礼器,并非没有道理。尽管红山文化后来湮灭在时光的尘埃里,但它的文明巅峰时刻,足以让后人钦佩而敬仰。
赤峰古文明的另一个巅峰时刻出现在契丹时期。在此之前,赤峰地区是东胡、鲜卑等游牧民族的聚集地,但并不是这些北方少数民族政权的中心地带,直到契丹崛起,此地再次成为历史聚焦之地。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契丹人发源于西拉沐沦河和老哈河流域,此地就属于今日赤峰市辖区内,趁着五代十国时期中原大乱,契丹政权的版图迅速扩大,以至于北宋在建国之初,就十分忌惮契丹人南下。
此后的一百多年内,契丹人相继选择“契丹”和“辽”作为国号,政权面积辽阔,最强大时疆域西端到了阿尔泰山,东端到了库页岛。在与北宋签订澶渊之盟后,辽宋之间出现了持久的和平。从1004年宋辽澶渊之盟到1120年宋金海上之盟,两国之间的和睦相处时期长达一百多年,这在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安定时期。辽因为与宋的长期交流,也在中后期实现了深度的汉化。但是,辽也保存了自己的契丹民族风俗,其中最有特点的,便是“四时捺钵”制度,而辽的冬钵之地广平淀,就在今天赤峰境内西拉沐沦河与老哈河合流处。
简单来说,“四时捺钵”是游牧民族面对过于辽阔的统治区域而设置的特殊制度。过去匈奴、鲜卑等游牧民族多逐水草而居,没有固定的统治居所,但随着游牧民族汉化程度与治理能力的提升,他们便设置了专门的制度,来实现对政权的有序管辖。契丹的皇族不会固定在一地生活,而是随着季节变化而四处游走,赤峰一带接近辽疆域的南端,相比草原深处,气候更加温和,因此被定为冬钵之地。我在赤峰博物馆里看到了一幅完整的“四时捺钵”地图,上面河流密布,可以想象,在将近一千年前,此地环境优越,水草丰美,是契丹皇族钟爱的居住与迁徙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