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疯狂!一只左手在旅行
◎今叶
科学研究告诉我们,人类想象力生长的最佳时机是在做梦的时候,因为此时我们潜意识里积累的素材,彼此间会不经意地搭建起一些崭新的链接。
在剧场里完成一出近似《盗梦空间》那样的多层梦境叙事,听起来不新鲜,创作者从未停止在剧场里讲梦、造梦的尝试与探索。当然了,把讲不清楚的故事甩锅给梦境的无序,或是创作者以“这是一场梦”而拒绝向观众阐释“为何没看懂”,这样能力不足、又对梦境误读的现象,也并不少见。
在众多善于在舞台上营造幻觉的艺术家中,法国视觉艺术家、偶戏师菲利浦·让缇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效的方法,或者说是一套以傀儡技艺为核心的创作方法。今年乌镇戏剧节期间,81岁的让缇带来了一部早期的小型作品《西格蒙德的疯狂》。如果我们对2014年在北京举办的“戏剧奥林匹克”期间,让缇剧团带来的《勿忘我》留有记忆,那么大概不难唤起一些对剧团演出风格的印象,比如舞台上是看似永远不会出现在现实中的一个个场景,肉身演员混迹于人形傀儡之中的同步行动,真假、虚实难辨的诡异瞬间等等。
80分钟的《西格蒙德的疯狂》讲的事情简单又荒诞。故事开端,一个无头男主人公(演员把衣领提高,将头藏在衣服里)的电话响了,他开始用手疯狂寻找他的头接电话。继而男主的左手又离它而去,开始了一场独自上路的旅行。“左手”在途中遇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体,遭遇了警察的追捕,最后在医院里经历了一场解剖手术,找回了自我的和解与意识。这个故事怎么描述起来都是一场怪诞的梦,而这只“左手”所经历的整场旅程,则是通过现场两名演员(操偶师),用手指偶配合景片、小道具的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
菲利浦·让缇经常用自己的梦作为创作素材,不过他并不意在向观众讲清楚一个梦,而是将这些梦境转化成有提示意义的视觉场景,让这些素材找到与观众对话、共情的途径。正如剧团操偶师萨里亚所说的,“人们的内心世界是无法充分展现或表达的,但是它可以被唤起”。通过具体的傀儡形象、运动画面,达到“这样的表演就像一场梦,每个观众的情绪感受会超越场景变化和剧情带来的理解”。简单说,就是观众看到的是让缇梦境中的景象,然而联想起的却是自己潜意识里的记忆。
偶戏,或称傀儡戏,这些用无生命材料作为介质、在人的操纵下完成舞台表演的艺术,论其历史可与戏剧的起源并举,而其与宗教、祭祀的息息相关,常常被视为人神沟通的中介。然而随着宗教神秘气息逐渐弱化,今天的偶戏已经蜕变成多种多样的表演技艺与形态。而因其非人、无生命,傀儡的魅力总是更多存在于完成演员在剧场里无法呈现的动作,营造现实中不能实现的场景。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学说认为梦与潜意识相关,梦到的总与内心潜藏的恐惧相关。然而对此我们也可以有积极的解释,有了梦的假设,才可以去体验那些不能、不敢在现实生活中尝试、亲临的场景。
让缇的舞台上充满了非正常的场景和逻辑,《西格蒙德的疯狂》中,海上漂流着马桶和时钟,《勿忘我》中人骑着猴子跳舞,《偷渡者》中袋鼠在唱歌。还有非常规大小、充满反差比例的人偶同台,比如《静止旅人》中演员在微缩的房屋模型间移动。又或是充满怪诞色彩的肢体拆解与拼接,如《世界尽头》中,巨型傀儡的双腿是一把剪子,而人形傀儡头下面拼接的是蜘蛛的身子等等。
让缇舞台上最值得玩味的还要数演员通过操偶技巧让傀儡“独立”行动、表达喜怒哀乐,加上“障眼法”让观众真假莫辨。比如《世界尽头》里,演员摆弄着纸片人,随着灯光变化,纸片人瞬间切换成多媒体上的真人影像。《偷渡者》里观众正聚精会神地观察身处阴影中的演员如何表演,另一个演员上台,干净利落地将这个演员折叠起来,观众这才发现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做成人形的纸板。又或是《勿忘我》中,让缇干脆制作了与台上演员数量、外貌完全一致的假人,真人、假人同步行动,还发生互动。这些时而临近“恐怖谷效应”(当非人物体与人类达到一定相似度的时候,人类容易产生反感或是恐惧的心理效应)的操作,都带来了惊奇又怪异的体验。
上述这些剧场设计是创作者有意识地调用舞台画面,与人的视觉、听觉、空间感知、运动规律做抵抗,这会让观众感到意外、惊喜,进而意识撤防,展开自己的联想。让缇的舞台很难描述清楚,或者进行剧场艺术归类,然而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精彩的魔术技巧,或是类似《超级变变变》这样的创意节目,都是利用日常素材,不仅让观众看到“它们是什么”,更让观众去见证它们“还可以是什么”,与观众的心智展开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