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上作画,已属不易;在玻璃或镜子的背面反笔作画,又是怎样一种挑战?在玻璃尚属奢侈品的清代广州城里,为什么会有一群无名画师孜孜不倦研习技巧,画出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玻璃画,给后人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艺术财富?他们的动力何在?且让我们在欣赏这些美妙画作的同时,好好探寻一番。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王月华
技术难题未攻克 大块玻璃需进口
上一次我们说了,玻璃被古人称为“水晶”,璀璨夺目的彩色玻璃摆件、饰品更是备受人们钟爱。清代中期,借由“一口通商”的便利,广州的玻璃工匠孜孜不倦借鉴外来技术,汲取本地经验,做了不少创新,使广州一举成为南方的玻璃制造中心。1696年,康熙帝设立皇家玻璃厂后,广州大批能工巧匠还被地方官派遣北上,与外国专家通力合作,制造了许多精美绝伦的玻璃器皿。今天,我们在故宫看到的不少玻璃工艺杰作,都倾注了广州工匠的心血。
不过,细细查阅史料后,你会发现,不管是遍布广州的玻璃工坊,还是远在北京的皇家玻璃厂,制造的都是小件工艺品。由于技术的局限,它们并不能生产大块平板玻璃。囿于才疏学浅,关于大块平板玻璃的制造工艺,我只查到了“欧洲工匠将玻璃液倾倒在特制的桌面上,待冷却后形成平板玻璃”的论述,但我想,制造工艺一定远比这句话复杂得多,否则,以服务于皇家玻璃厂的外国专家的能力,何以制造不出来,而必须全靠粤海关进口?
今天,玻璃司空见惯,但在清代,玻璃,尤其是全部依赖进口的大块平板玻璃与镜子,绝对是奢侈品。据乾隆年间的皇家档案,一块长二尺八寸(约0.9米),宽二尺六寸(约0.8米)的平板玻璃,粤海关就花了十一两银子进口,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半年的开销。
无名画家有绝技 反笔绘制玻璃画
大块平板玻璃价值不菲,如果只是用来镶嵌在窗户上,未免就有些暴殄天物了。这些奢侈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使命”:用来画画,供人们欣赏。现在,我们去故宫,会发现许多精美绝伦的玻璃画,其中就有不少是广州画师绘成的。虽然我是个艺术“小白”,但稍稍想象一下,也会发现在玻璃上作画实在太不容易了。为了达到“正面欣赏”的效果,画家必须以反笔作画。上色时也得“反着来”,观众看到的第一层颜色必须最后涂,颜色的层次越丰富,对画家的挑战越大,一不小心弄混了,价值不菲的玻璃就毁了。
据乾隆年间另一则皇家档案的记载,一个工匠不小心划破了一块玻璃,一下子被罚了三个月的工钱。可以想象,在这么昂贵的宝贝上反笔作画,画师的精神压力有多大。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们还能创作这么多艺术精品,其娴熟的技艺与强大的抗压能力,实在令人惊讶。
其实,用来作画的平板玻璃并不多,广州画师更多的是在玻璃镜背面作画。他们刮去玻璃镜背面的一部分金属层(正是这些金属层带来了镜子的反光效应),以反笔画上港口、山水或仕女等,人们在揽镜自照时,除了看见自己的面容,还能看见一幅美丽的画,如人在画中一般。正是这样魔术般的效果,使得当时的人们对玻璃画乐此不疲。
洋商私人定制 画作流传海外
除了远在京城的皇帝和皇亲国戚,广州画师还有一个客户群体,就是活跃于十三行一带的洋商。据英国学者孔佩特(曾担任英国布莱顿皇家行宫艺术博物馆馆长一职)的研究,当年的欧洲商人运来一箱箱平板玻璃与镜子,由广州画师在背面作画后,再万里迢迢随船运回欧洲。就算在欧洲,大块平板玻璃与镜子的价格也并不便宜,玻璃又是易碎品,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干呢?答案其实并不难找。图利是商人的本能,一定是获利大于成本与风险,他们才愿意这么干。换言之,广州画师给洋商带来的利润,要大于欧洲本地画师。
为了适应海外市场的需要,广州画师努力学习“西洋技法”,身处开放口岸的便利使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西方最新的绘画风尚,雷诺阿等同时代著名画家都成了他们“看不见的老师”,而他们擅长描绘的“本土风情”,又给其画作增添了神秘的东方风情。在欧洲的王公贵族和哲学家们都沉迷于对“神秘东方”的想象的年代,广州画师的作品大受欢迎。这些“中西合璧”的肖像画、风景画随着一艘艘商船流传海外,将广州的形象带入全球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