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北方
文/荣光启
发于2019.8.26总第913期《中国新闻周刊》
现代派文学的一个起点,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失落。而此失落的原因,是人背弃了海德格尔说的存在背后的“不可知”“不可见者”。因此,自然不再是自然,人也失去了一直依存的某种关系。人进入了一种悲剧性的命运,在这种命运中,我们常常哀叹的是“我没有故乡”。
文学评论家叶维廉勾画出的现代主义诗歌的基本特质和精神是:一、以“情意我”(ego)世界为中心;二、现代诗的普遍歌调是“孤独”或“遁世”(以内在世界取代外在现实);三、现代诗人并且有“我在存在”的意识;四、现代诗人在文字上是具有“破坏性”和“实验性”两面的。
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滞后于欧美现代诗。在向后者学习的过程中,我们建立了一个以自我世界为中心的抒情模式。“自然”作为传统诗歌的言说对象和诗人所在的“外在现实”,处于被“背弃”的境地。自然不再是自然,而成为自我意识的象征。于是,本来作为风景的“自然”,成为意蕴复杂的关乎自我的想象之境。在追求文学的“现代性”的进程中,“自然”的处境岌岌可危。
人需要“自然”,“自然”背后有东西,那是灵魂内在的需要,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以色列历史上伟大的君主、被认为极有智慧的所罗门王在《传道书》里曾这样说到人与万物之关系:“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原文是‘永远’)安置在世人心里。”
当代诗人中,李少君是很独特的一位。出于诗人的天性,他笃定自然不是孤立的,其背后有更大的存在,虽然他没有从哲学和神学上来描述之,但他以诗的方式在言说之。
他诗中的自然山水、大海,很多时候不是文人怡情养性的寄托性的事物,而是诗人对自我与世界之关系的一种本体性的认知:“自然”不是终极,“自然”的背后是“神”。
三五间小木屋
泼溅出一两点灯火
我小如一只蚂蚁
今夜滞留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中央
的一个无名小站
独自承受凛冽孤独但内心安宁
背后,站着猛虎般严酷的初冬寒夜
再背后,横着一条清晰而空旷的马路
再背后,是缓缓流淌的额尔古纳河
在黑暗中它亮如一道白光
再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简洁的白桦林
和枯寂明净的苍茫荒野
再背后,是低空静静闪烁的星星
和蓝绒绒的温柔的夜幕
再背后,是神居住的广大的北方
《神降临的小站》是李少君流传甚广的作品。此诗道出了人心里的敬畏之源:不是这自然本身的美与力量,还有更深广的原因在背后,即使我们说不出是什么,但我们至少可以描述。
李少君的“自然”之诗不止是对现代诗的一种反拨(从现代的、城市的、混杂的、变形的,到自然的、乡村的、单纯的、归正的),而是对人之现代性的一种思考:到底什么是现代性?是人的真实需求重要,还是某种世界性的文化进程力量更大?我们到底要依附哪一边?
“自然”之在、之美,也许不是自然而然,可能是“自然”背后的存在,使“自然”成为我们在心灵上被震撼、在审美上陶醉的“自然”。虽然诗人没有在基督教的文化语境里谈论问题,但他努力以人的终极思考与东方美学来回应这一问题:“故乡”,是人最重要的心灵需求。
这样的思考和回应,对于困境中的现代诗无疑是一种有希望的探索。
现代诗缺乏读者,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个事实的形成,与诗人的自我中心、对人生颓败一面的偏执,密切相关。
美国学者谢大卫在《圣经与英语诗意想象》一著中说到现代诗人的“困境”与“盼望”。他说,现代主义的座右铭简而言之就是:“对你而言的意义——完全取决于你自己。”他认为,现代诗人的一个困境就是,“他们的听众知道的词汇越来越少,这进一步切断了与过去的对话”。但他相信,希望仍是有的。那些不单激发私人体验也激发共同回忆的诗歌,将带我们回到某些共同的意象中。“这样的诗歌将成为我们回家的路。”
《李少君诗选》
作者:李少君
出版:太白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1月
定价:45元
《爱、金钱和孩子》
作者:[美]马赛厄斯·德普克
法布里奇奥·齐利博蒂
译者:吴娴 鲁敏儿 王永钦
出版: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6月
定价:6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