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早知道在家待这么久》的汉子 其实是个文艺青年(2)
这要从2000年说起。那年,张尕怂正上初一,得知村里的初中即将取消。他读的初中,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学生考进县城一中。老师也越来越少,一些教师回家种地,一些教师去了城里。
那正是中国城市化的起点。张尕怂开始能见到外地打工回来的村民,他们带回了新奇的东西。有人买了摩托车,有人腰间别了BB机。那时张尕怂家里的电视,只能收到两个台,一个是央视一套,一个是当地的白银电视台。这种条件下,张尕怂能获得的音乐资源,除了民间音乐,仅限于外地打工回来的年轻人哼唱陈星的《流浪歌》和陈红的《常回家看看》。
村里初中取消之后,张尕怂去了乡里读书,每天起大早,翻两座山去学校。初二那年,班级转来一个父亲在城市做包工头的学生,戴着眼镜,同学管这个人叫“外星人”。有几天,“外星人”用随身听播放了何勇的歌曲《姑娘漂亮》。就是这几天,听到这首歌的张尕怂觉得,自己“想做这个”。
听到这首歌之后,夜里,张尕怂开始经常站在村里,一站几个小时,望着远处白银市的街灯。对于生活在偏远、落后山村的张尕怂,白银市结结实实地投射了他对城市的向往。
那年,张尕怂的叔叔在白银市强湾镇给政府盖食堂。张尕怂在叔叔的工地打了两个月工,挣了210块钱。他花180块钱买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白银市,那天他穿着迷彩服,脸上有油污和灰尘,走在街上觉得“很不好意思”。
有了吉他,练琴却没人教。早先,他跟村里的民间艺人学过三弦,就用弹三弦的方式摸索着弹吉他。以至于多年之后,他最初开始在酒吧演出时,连大横按的和弦都不会。后来,他去网吧找遍各种音乐网站,下载了周云蓬、万晓利、二手玫瑰等独立音乐人的歌曲。也是从这时起,他很少听民歌了,“我忘了家乡的调子。”他说。
高三那年,他出生的村子大旱,村里决定集体搬迁到附近的刘川乡。搬迁后,张尕怂发现家里的木门不见了。门上面曾记录了他们一家四兄弟姐妹的身高,他们每长高一点,就划一道线。搬迁之后,村里举办庙会的次数迅速减少,这种承载着西北民间音乐的仪式,从逐渐现代化的村庄中慢慢退出。就像当年张尕怂听到了《姑娘漂亮》之后就忘记了家乡的调子,有些事情,不可回转。
土地、民间音乐
2008年,张尕怂进入中南林业科技大学读书。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学校,是因为他觉得家乡到处都是黄土,他想给家乡栽上树。但真的读了大学之后,他觉得很多课程都是在应付差事。大二起,他大量翘课,将时间花在音乐上。他在校内组了一个名叫“猎人”的乐队。那时的歌曲是摇滚风格,如今张尕怂回看,觉得是大学生的无病呻吟。
大三那年,有一次他和4个乐队成员在长沙一家酒吧排练。弹到副歌,张尕怂无意哼出一段他童年听过的西北小调,抬起头时,发现每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惊喜。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最熟悉的东西,有不同凡响的力量。
暑假的时候,他去了青宁采风。师傅带他到一个茶馆,一边听一边录。也是这一年,张尕怂开始在全国各地“流窜”演出。他在豆瓣上挨个给各地的Livehouse、酒吧发私信,询问是否能给自己一个演出的机会。有时在酒吧演出,他就住在酒吧。有时在地下通道演,就睡在地下通道。
此时,他写的歌已经从大学生式的矫情变为对农村生活的白描。一些歌里的故事,取材于他童年村子里的真事,比如《张老汉》原型是他村里的“首富”,是村里第一个去兰州吃过面,有9个女儿的男人。
放眼西北出身的民谣音乐人,几乎都像张尕怂一样,在民间音乐中汲取营养。比他更早的有赵牧阳、野孩子、低苦艾和苏阳。苏阳比张尕怂年长20岁,音乐轨迹很相似,先被摇滚乐吸引,最终却在民间音乐中找到自己的表达。
2012年,张尕怂选择从大学退学。之后的演出节奏堪称疯狂,最多的一年他给自己安排了103场演出,自嘲“民谣流窜犯”。
在张尕怂离开学校的第二年,纪录片导演张楠决定把他当做拍摄对象。“他对农村经验有一种很肯定、很积极的态度,但他在城市里巡演,又是一个很现代的事情,这个事情就很有趣。”张楠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在张楠的纪录片《黄河尕谣》中,有一幕是张尕怂对着旷野喊,“张尕怂,你一定能红。”但他连续演出两三年之后,还是没红,生活渐渐稳定下来。2015年,他结了婚,定居在大理龙尾街。现在他每年三个月住在大理,用来休息,再花三个月采风,其余时间用来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