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夜市:桨声灯影中笙歌彻晓闻(2)
平时已然如此,节日里的夜市便更为蔚为大观。重商立国的宋廷极为重视“假日经济”,不仅节假日达到了“七十有六日”,部分节日还“赐休假三日”,并在元旦、元宵、冬至等重大节日期间减免赁屋钱,进一步推动了夜市的繁华。
不难看出,此时的江南夜市已是实至名归的“购物天堂”。除了商业本身的张力外,江南夜市繁华的背后也有更深的文化政治背景。一方面,江南工商业从业者增多,民风竞奢,居民对市场依赖性因此变强,正如蔡襄诗云:“钱塘风俗本夸奢,上商射利尤加勇。”另一方面,市民阶层进一步演变,手工业者、仆役走卒、倡优浪子、落魄文人等社会“小人物”崛起,在特定的消费力与审美面前,以勾栏瓦舍为代表的娱乐业异军突起,成为宋朝市场上一抹亮色——《三国演义》的前身《三国志平话》等三国历史题材话本,正是由这些活跃于瓦舍的“说话人”口中娓娓道来。
明清:富贵风流地,喧阗如昼日
元朝商业发展难与两宋齐平,但杭州北关夜市依然跻身于元朝“钱塘八景”之一,可见临安夜市所具有的强大惯性。明清两朝,中国古代商品经济发展趋于顶峰,夜市再次繁荣,而江南夜市也在这一时期独领风骚。
明清两朝都城夜市少了些铺张,但夜市广泛分布于州府,尤以江南为盛,在地域分布上远甚于两宋。大量以“夜市”为名的集市出现,部分大城市甚至演化为全方位开放的夜市。
明清时期,杭州虽不复为都城,但其市场依然昼夜不停地运转,最为繁华的则是北关夜市。高得旸《北关夜市》诗云:“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国流传直到今;青苧受风摇月影,绛纱笼火照春阴。楼前饮伴联游袂,湖上妇人散醉襟;阛阓喧阗如昼日,禁钟未动夜将深。”杭州夜市之盛,溢于言表。
高得旸为洪武年间诗人,可见杭州夜市风光未被战火惊扰太多。万历年间,山东盐运使制官汪珂玉入杭州,依然一派“灯火盈街,夜市如昼”的景象。清朝之后,杭州夜市愈见繁华,《西湖志》中如“樯帆卸泊,百货登市”“篝火烛照,如同白日”等语句比比皆是,一幅太平盛世景象。
杭州夜市如此,苏州也不让分毫。唐寅在其《阊门即事》中对苏州极尽溢美之词,其中便有夜市之功:“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北宋汴梁夜市不过“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而明朝的苏州已然“五更市卖何曾绝”。
曾在晚唐独领夜市风骚的扬州,亦是一派“歌吹竹西多夜市,几人曾到玉勾天”的画卷。明清时期的扬州不再是铸镜业和造船业的中心,也丧失了国际大港的地位,但其夜市依然璀璨,以至于扬州富贵家形成了“好昼眠,每自旦寝,至暮始兴,燃烛治家事,饮食燕乐,达旦而罢,复寝以终日”的夜间消费风潮。清朝的扬州,夜晚泡澡之风盛行,《邗江三百吟》中说,当时扬州的澡堂“城内外数以百计”,又是此地夜市的非常风景。
相较于前朝夜市,明清江南夜市又以游船为一绝。洪武年间秦淮河南岸建富乐院,为倡优乐妓聚集之所,后渐渐发展为演剧唱曲的繁华区域。明末诸院纷纷在秦淮河畔构建河房露台表演,于是秦淮河上“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踏顿波心”;河畔“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其文化印记直到百年之后依然影响着后世文人,朱自清与友人俞平伯书写的名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之中,依然有一番对明清夜市风情的向往之心。
中国夜市萌芽于汉,问世于唐,发展于两宋,普及于明清,用华丽的笔触书写了一部中国千年商业史,而江南夜市,则是这部史书中最耀眼的章节。(江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