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燕:不再有移民家庭的犹豫,上海是我家(2)
这并不难理解。当时上海正在做第一次旧城改造,很多街区拆掉了。陈丹燕每天坐49路经过新民晚报大楼,站口对着一户人家,透过窗子,她看到室内满是一个男孩画的油画。这是她非常向往的一间屋子,一直想进去看看里面都是什么画。但在旧城改造中有一天就突然不见了。
“当时真的觉得你的世界就没有了。再后来就是出租车司机不认识你家的路,你自己也不认识了。”在陈丹燕看来,在城市快速更新的进程中,人们一方面受惠于物质生活的改善,另一方面也积蓄了不安的情绪,这是她们那代人特有的心理焦灼。所以怀旧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这是保护自己不要有心理创伤的一个方式。也是这本书一直在销的原因。”
“张爱玲曾说自己是普通人,但她生活在一个大时代里,所以就在那几条街道,也听到了历史的车轮滚滚。《风花雪月》也是如此,也不是全景的,就是几条街道几个人,我们也能看到整个城市极速地发展和极速地回归。”
所以《风花雪月》出二版、三版时,都增加了上海五年、十年的变化。很明显,她写上海的初衷已经变了。她逐渐有了上海作家的意识,试图通过个人视角窥见整个时代的变化。
她还记得在更新第三版时,贺友直逝世,他的外孙将外公的房子原封不动地保护起来,然后按照1:20的比例完全复制了一个,连墙上的霉斑、床板的拱起这些细节都一模一样。这让陈丹燕十分感慨:
“写《风花雪月》第一版时都是拆房子,现在看到年轻人复原这样一件房间,你就能明白时代的转向。你看到城市渐渐开始要保护街道,保护老建筑,保护每个人的记忆。”陈丹燕觉得,这座城市已经不那么着急了,知道什么是更值得保护的了。
“就像一个人在慢慢找回忆一样。”
不爱自己生活的城市不会获得幸福感
明年《风花雪月》会迎来新一次的修订,新的内容主要是她自己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陈丹燕的父亲、姑妈和哥哥先后过世,在上海他们家有了墓地,将来她自己会也住进去。
“有了墓地之后,我再跟别人说上海是我家就完全没有障碍了。”陈丹燕的家族墓地是树葬式的,中间一棵罗汉松,三个亲人骨灰盒埋在下面。“可能是受他们滋养,这棵罗汉松长得好好,看到它就像看到我的亲人一样,很亲切。”
“他们进了这块土,滋养了在这块土上的树,所以我觉得这块土地是我的家。我不再有移民家庭的犹豫。”
现在陈丹燕也会经常接触一些年轻的移民,大学毕业留在上海,有时候就会听到他们说,自己不喜欢上海,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工作机会。
“我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惜,如果他住在这个地方,他却不爱这个地方,那他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幸福的。他可以出让自己的幸福来换得工作机会,他在内心一定是一个悲伤的人。”澎湃新闻记者 徐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