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如何科学诊断?大众心理学与医疗话语的陷阱
诊断抑郁症 大众心理学与医疗话语的陷阱
“我们常将抑郁和悲伤、悲痛混淆在一起;抑郁的反面不是幸福,而是活力,是感知所有情绪的能力,包括高兴、兴奋、悲伤和痛苦。抑郁本身不是一种情绪,而是情感的丧失,是将你与世界隔离开来的厚重帘幔,并同时伤害着你。”
不论是从自我管理的视角看待抑郁症,还是从社会批判理论的视野来剖析抑郁症,我们都得承认“公”与“私”仍然是两个无法彼此完全相通的领域。现代社会的转变或压迫固然是抑郁症的成因条件,但每个人的身体经验、家庭关系与生命历程中的偶然因素,都在发挥影响。
尽管某些批判观点认为,心理疾病是被建构的,不是实在的,但内心的真切痛苦却是无法抹除的。不论是出于个人还是社会、心理还是生理的解释,都只是提供了切入抑郁(症)的不同视角而已。如果说“正是抑郁症的发展历史,帮助我们理解了社会和精神领域的重要转向”,那么,与其研究作为心理病理本身的抑郁症,不如梳理一下这种心理病理学是如何被建构的。
大众心理学:现代人为什么执着于情绪管理?
人们用“草莓族”这个称谓,来形容那些一碰到挫折就脆弱忧郁的年轻人。这种说法,恰恰呼应了通俗心理学对于抑郁症的一种“素质-压力说”。
“素质-压力说”把问题归咎于人格素质,这当中暗含了一条鄙视链,比如对“草莓族”的批评,便影射了一整代人低下的抗压能力;人们也常常用这种模式解释女人的忧郁。在《民困愁城:抑郁症、情绪管理、现代性的黑暗面》一书中,作者甯应斌和何春蕤指出了这种大众心理学的吊诡。比如,责备“草莓族”的情绪问题,其实是假定了这一代人所面对的社会与生活压力并不比上一代人大,然而社会性质的变化和差异被忽略了——比如德国学者韩炳哲提到的功绩社会,便是这一代年轻人身处的新境况。至于人们责备女性过于脆弱的素质,则陷入了“责怪受害者”的逻辑,他们忽略了那些只有女性才会面临的社会因素,比如女性的生活压力有多少来自结构性压迫,再比如身体经验(比如月经和生育)在女性忧郁中所扮演的角色。
如何理解情绪问题,是大众心理学解读抑郁的关键。从社会史的角度来看,在抑郁症流行的这些年,“情绪管理”、“情绪教育”等说法也风靡一时,尽管这些说法相当散漫和不严谨,但已经辐射和应用到教育、企业、婚姻和医疗健康等诸多领域。美国作家丹尼尔·高曼(Daniel Goleman)的著作《情商》(EQ)被奉为圣经。这反映了一种社会文化:现代社会愈发趋于理性化,人们越来越多地需要对情绪做更强硬、更合理的控制。
通过强化理性认知来管理情绪,已经隐约成为我们的时代氛围。C.Wouters指出,情绪管理涉及身份地位的竞争,那些身份地位越高的人,就越能管理情绪。比如,人们认为青少年不成熟,就体现在情绪外露、脆弱娇贵的表现之中。
在Oatley的情绪史写作中,情绪管理被视为历史的一章:“较高的情商与以下表现相关:降低学童的侵略性、减少青少年抽烟喝酒、更有效率的员工表现……”我们不难发现,几乎所有社会问题和犯罪偏差都可以被归入“情绪”问题。比如抑郁症、轻生、自杀、家庭失和等,尤其是青少年犯罪。那些表达对社会不满的反抗行为,也被归类为个人“情绪”的失控。
理性管控情绪的说法,是基于怎样的逻辑?打比方来说,它对于情绪与理性关系的想象,不是像野兽与文明人的关系,而是像儿童与成人的关系:文明人固然能控制野兽,却无法真正透过理性认知的教化来管理野兽;相反,儿童却可以强化理性认知能力来达到成熟。它假定了情绪与理性的认知之间有共通的成分。不论是私人生活中的情绪管理,还是职场中的情绪管理,那些没来由的忧郁、莫名的愤怒、焦虑、不安分、不安全感,都需要加以管控,尽管无法被理性管理的“坏感情”依然大量存在。
的确,如今的职场中,存在大量强迫的情绪劳动。人们会像演员那样,用表面的或深度的表演,来管理自己的情绪与情绪表达,这导致有时候我们自己都分不出自己的真正情绪。当科学管理情绪被视为理所当然,抑郁症的科学管理也就具有了相当的正当性。
抑郁症如何科学诊断?
对抑郁症的社会学解释,要基于对感情、情绪、身体、性、性别的综合理解,而对于抑郁症的科学解释,也要将其视为一种“整体”的疾病。《走出抑郁》的作者Richard O'Connor指出,多数真正经历过抑郁症的人,都相信自己的身体里发生了一些生物化学性质的变化。那种情绪的改变,以及对自我、对世界认知的改变,是如此深刻且不可抗拒,让人感觉自我像是被异物入侵了。“我们感觉不像自己了,一种非常强大的外来之物侵入并改变了我们。”